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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集电视剧《葵花朵朵》
陈 枰
第 １９ 集
1 鞠广大家院子 外 傍晚
鞠广大和鞠双元一步一步地走下了坡，哭丧的女人们涌了上来。
女人们七长八短的声音大声地哭着，有人哭诉有人和声。
甲：“苦命的双元妈吔，你大半年忙在家里，累在地里，孤苦伶仃地熬在夜里。”
乙：“你不舍得吃，不舍得穿，你把一点点好东西都留到男人回来。”
丙：“咱们女人的命苦，你的命更苦，等来等去，等得自己一条命没了。”
女人们哭喊：“双元妈！双元吗呦！”
苦命人怜惜苦命人，女人们借哭刘艳梅的机会趁机抒发着自己，她们哭得越发动情。
鞠广大和鞠双元被哭声隐没了，他们反而与己无关地冷静起来。好像走错了家门。
女人们拥着他们，一头一头地往他们身上撞，她们撞击一下，哭的内容要加深一层。她们边哭边说：“鞠广大你可回来了，你怎么才回来啊．．．．．．”
甲：“双元，你咋扔下你妈就不管了？你妈十月怀胎生下你容易吗？”
乙：“鞠广大你这没良心的一走就是好几个月，一走就不管女人啦……”
丙：“艳梅！艳梅！你这个可怜的女人在地里四脚朝天地躺下了，你睁开眼睛看看，你那个现世报的男人从城里回来了。你那个没良心的儿子回来了！”
她们先还喊着鞠广大的名字，哭着哭着就省略了，鞠广大就变成了自己家的男人了。她们哭得更加野，更加泼，更加放纵。
丁：“天杀的，你就扔下老的小的不回来吧！”
甲：“你的良心叫狗吃了吗？”
女人流在一个瞬间突然就调转了方向，她们又一起向鞠家门口涌去。
2 鞠广大家院子 内 日
女人们向躺在地上的刘艳梅涌去，她们涌到灵堂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她们孩子似地争抢着向死了的刘艳梅报告消息：“你这个苦命鬼，鞠广大回来啦．．．．．．鞠双元回来啦．．．．．．你的亲人都回来啦．．．．．．”
鞠广大彻底懵了，他被村里面专管丧事的黄三叔扶着，安安静静地坐在老婆身边。
三黄叔掀开刘艳梅脸上的白布，刘艳梅蜡黄的脸露了出来。
三黄叔怕鞠广大经受不住打击往老婆身上扑，他挡在鞠广大面前一遍一遍地说：
“人死了不能复活，你可得想得开。”
鞠广大想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做不了这样的动作。他觉得老婆在睡觉，用不了多久就会醒过来。
鞠双元扑通一声在母亲的灵前跪下，他没苦，跪得也很安静，李平紧跟着在他旁边跪下。
院子里面静极了，谁家的狗在远远地叫了几声。
父与子跟死去的亲人见面没有反应，反而形成了一种力量，慑住了周围的人。
人们低声议论：
甲：“看，傻啦，这爷俩傻了，连哭都不会了。”
乙：“懵了，这是吓懵了。”
李平觉得鞠双元有些陌生，她瞪着眼睛看着鞠双元，鞠双元跟李平的目光碰到了一起。
鞠双元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地剜在李平的脸上。他的眼神中有一种又深又冷的东西。
三黄叔说话了，他说：“头晌还好好的，还有人看见她在地里面干活，谁知到了下晌三点半钟，李平就呼呼带喘地来找我，说她婆婆不行了。等我跑过去，摁她的脉，人都走挺远了。”
崔大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夏收太累，艳梅天天念叨头疼，头疼，叫她去治，她不去，怕费时费钱。谁知道她命这么薄啊！”
举胜子家哭：“艳梅啊，艳梅，春天的时候咱们还一起施肥种地呢，秋天里的玉米你倒吃不上了。”
崔大脚：“艳梅啊！艳梅！你嫁到老鞠家一百张嘴都说不出你一个不好来，你总是这样委屈着自己，病了也不说，你要是早点扎锢扎锢也不会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啊！艳梅啊，你太要强了，就这么把自己熬枯了，熬成了一棵死树哎！”
鞠广大从梦幻状态醒来了。
鞠广大跟自己说：“老婆死了，真的死了，死的原因，一股火，还有病。她没给我留治病的时间。她的病治一治肯定会好，就是治不好，也能缓一缓，叫我有个思想准备。”
李平小声问鞠双元：“饿吗？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鞠双元态度坚决地摇了一下头。
李平：“妈死的很急，她死的时候我就在身边。”
鞠双元不看她：“她说什么了？”
李平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她说头疼。”
鞠双元抬起头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李平：“头疼？为啥头疼？”
李平：“活太重。”
鞠双元：“我妈是个能吃苦的人，活再重都累不死她。”
李平：“她不是累死的，她是被吓死的。”
鞠双元吃了一惊：“你说啥？吓死的？被谁吓死的？”
李平：“她是被以后的日子吓死的。”
鞠双元糊涂了：“你说啥？”
李平不说话了，任鞠双元怎么追问就是不回答。
3 鞠广大家院子 外 夜
三黄叔指挥人按灯。
合闸后，灯亮了。
灯光下鞠广大深深地抽搐了一下。
院子里面的人一直在忙，人们在为亡灵搭棚子。
三黄叔说：“亡灵已经在露天里面过了一天了，不知道该借谁家的檩子。檁子是山庄的父母们为儿女结婚盖房备下的，借给亡灵先用，得主人来求情才行。”
鞠广大：“三黄叔，你就做主吧，你吩咐啥我做啥。”
三黄叔：“我早已经把对象找好，专等你回来过个话。”
鞠广大问：“谁家的？”
三黄叔：“举胜子家的。”
鞠广大：“行，我去求。”
三黄叔叫过来举胜子家的：“举胜子家的，鞠广大有事求你。”
举胜子家的：“亲戚里道的，啥求不求的？”
鞠广大：“这事得求，檁子是家里为儿女操办喜事留的，被我家办丧事拿去用，好说不好听，怕你们心里面腻歪。”
举胜子家的说：“看广大哥说的，你求我是看得起我。再说了谁家没个难事？你用就用吧。”
有人过来问三黄叔：“寿衣到底做啥料子的？”
三黄叔跟鞠广大说：“寿衣本来早上就应该做，可是谁也不知道你的腰里到底有多少钱。我不敢做这个主。我让他们到镇上把几种料子都拿来了，你看一看。”
有人把面料拿过来给鞠广大看，鞠广大仔细地看着，问着价钱。
三黄叔说：“这个质量最好，可是价钱太贵。”
鞠广大：“就要这个面料，只有这个面料才配得上我老婆的腰身。”
院子里搭起来饭棚。
三黄叔吩咐女人们去小饭馆里面和个人家里面借碟子碗筷。
三黄叔对鞠广大说：“为亡灵赶做十二个盘子八个碗的供品，供给亡灵的酒菜必须等亡灵亲人回来，因为只有亲人亲自伺候，亡灵才能收到。”
鞠广大点头。
鞠双元和李平一身重孝跪在灵前，他们被女人指点着，一样一样地操作着。两人中间像隔着什么，谁也不说话。
鞠广大站在灵前愣神，三黄叔在院子里面忙活着。他不停地在鞠广大的眼前走过来走过去的。
鞠广大：“三黄叔，你过来一下。”
三黄叔：“啥事？”
鞠广大：“双元娶媳妇我没回来，我不知道那天热闹到了啥程度，在我的印象中，我们鞠家就从来没这么热闹过，我鞠广大也从来没这么重要过，人一落难，就赚来了同情，咱村人在同情人的时候一点儿都不怜惜感情。三黄叔，我要干一件对得起艳梅，对得起歇马山庄村民的事。我决定了。”
三黄叔：“决定啥了？”
鞠广大异常地冷静，他嘴唇干涩地说：“我要大操大办。”
三黄叔：“能行？”
鞠广大：“能行。”
三黄叔：“真的行？”
鞠广大的额头上冒汗了，但说话语气斩钉截铁：“行！”
三黄叔一脸喜色，他说：“我主持红百喜事四十多年，最希望能大操大办了。”
三黄叔一但进入角色花钱的事就忘了替主人着想，他说：“好，就知道你广大不是小气人。怎么说还是在外挣钱的人嘛。”
院子里面又拥进来一批帮忙的人，她们全是年轻女人，是她们的婆婆们命令着来的。
女人们马上加入到操办丧事的各个行当里面去了。
缝制丧服的，制作贡品的，叠烧纸的。
鞠广大在院子里找到在他的行李，拖着行李穿过干活的女人进屋子里面去了。
4 鞠广大房间 内 夜
鞠广大关上门站在房间里面四下打量着，屋子里面的摆设还跟以前一样，钟表还在不紧不慢地走着，刘艳梅没缝补完的衣服还在炕上的针线篓子里面放着。
鞠广大扯下手巾放在鼻子下面闻着，上面残留着刘艳梅的香气，鞠广大把手巾捂在了脸上。
鞠广大低声叫：“艳梅，艳梅。”
屋子里面很黑，鞠广大打开了灯，
鞠广大顺行李踩破的洞口往里面摸，他摸了一层又一层，费了吃奶的力气，才摸到一个布卷。
（幻觉）鞠广大把钱扔到炕上，刘艳梅欢喜万分，她趴到炕上一扑把钱揽到怀里，她那揽的样子，好像那钱是鸟，一不小心就会飞走。
（现实）鞠广大拿着布卷看着空荡荡的炕说：“艳梅，这次我没有给你带钱回来，这包里面的钱是我每次离开家的时候你给我零花钱，我没舍得花全攒下来了，一共攥了三百五十块，我攥这些钱只是为预防万一，如果不发生万一，我就拿这钱给你买件羽绒服回来。可是到底发生了万一，双元顶撞了警察，我拿钱给儿子办了居住证，现在你死了，我要给你大操大办。可是二百块钱办不了几桌。”
崔大脚和鞠永旺推门进来。
崔大脚问：“你跟谁说话？”
鞠广大：“没跟谁说话。”
崔大脚：“我咋听见你说话呢？”
鞠广大：“我在叨咕办丧事钱不够啊！”
鞠永旺：“你跟三黄叔说要大操大办？”
鞠广大：“艳梅嫁给我一场，我没给她啥好，她走我要让她走得风风光光，排排场场。”
崔大脚说：“这个排场是需要拿出几年的积攒来对付的，咱家有这个威风吗？谁要你大操大办了？就是艳梅活着也不会同意你大操大办的。咋样都是埋人，对付对付把人埋了还有谁会不让吗？”
鞠永旺：“广大，你也是四十五六的人了，这事你自己能掂量得清，艳梅死了，咱家的日子还得往下。”
听父母的话，鞠广大捏票子的手哆嗦了，抵住行李的膝盖也哆嗦了。
鞠永旺和崔大脚走了，留下鞠广大一个人站在屋子中间。
鞠广大在房间里面踱着步子，他从东到西走了几个来回，终于走到了墙边那只老柜跟前，他用钥匙打开了柜子。从里面拿出来他打工以来积攒下来的所有血汗，仅有的五千块钱。
5 鞠广大家院子 外 夜
鞠广大把钱交给三黄叔的时候，三黄叔拽住鞠广大把他引到门口的黑影里面。
三黄叔神经兮兮地凑近鞠广大的耳边说：“想好好打发亡灵，仅仅有钱是不够的。”
鞠广大有些担心还有些害怕他问：“还要啥？”
三黄叔说：“得去拜拜村长刘大头，没看见他都没登门？准是上边又紧了，又要火化，怎么也不能让艳梅这么年轻的身子化成一股灰。”
鞠广大愣了一下说：“这我倒没想过。”
三黄叔：“咋能不想呢？得想。这年头生个人不容易，死个人也不容易。”
鞠广大：“我去，我这就去。”
6 郭长义家堂屋 内 夜
潘桃和姜翠玲坐在桌子旁边，两人各揣心腹事。
姜翠玲：“桃，你应该过去帮帮忙。”
潘桃摇摇头：“你以为我不想去？我是不知道怎么才能迈进那个家门，也不知道见到李平该说点啥。”
姜翠玲：“别人说啥，你就说啥？”
潘桃：“可惜我不是别人。”
姜翠玲不说话了，眼光散着发呆。
潘桃问婆婆：“村子里的人都去了，你为啥不去？”
姜翠玲：“我想去可是没法去，我怕那院子里面活着的人把我活吞了，更怕死了的人死缠上我。”
潘桃打了个寒战不说话了。
姜翠玲站起来从角落里面拿过来一个布兜，从里面拿出来一大沓子烧纸和锡箔纸。
姜翠玲：“要不是我破马张飞地骂，双元她妈也不会把一股火窝在肚子里面。一想这个我肚子里面啥都没了，就剩下一个悔字。我恨不能狠狠搧自己几个嘴巴子！”
潘桃有些吃惊地看着姜翠玲。
姜翠玲：“今天我出去给买了点纸，双元他妈比我还小一岁呢，年纪轻轻地就撒手走了，那边没亲没故，孤苦伶仃连个姐妹都没有，我给她叠点纸钱烧了，让她知道我不是坏人，我还惦记她呢。”
潘桃接过来纸在桌子上面铺开。
婆媳俩一声不响地叠着纸钱和金银元宝。
7 刘大头家院门口 外 夜
鞠广大磕磕跘跘来到刘大头家，刘大头家已经关了灯，五间房子漆黑一片。
鞠广大往回走了几步，咬咬牙又返回来，他硬着头皮在木板门上硬敲了两下。
里面有人大声问：“谁呀？”
鞠广大大声回答：“村长，我是广大！”
刘大头家的灯亮了，一阵脚步声。
门开了刘大头披着衣服腆着大肚子出来开门，他冲鞠广大咧了咧嘴：“广大，你回来了？”
鞠广大：“嗯。”
刘大头：“进来吧。”
鞠广大跟着刘大头进了院子。
8 刘大头家 内 夜
刘大头的老婆披着被单坐起来给鞠广大让座：“坐，你坐这儿。”
鞠广大坐下来。
刘大头好像对鞠广大的深夜来访早就有精神准备，不待鞠广大开口，刘大头就直奔主题了。
刘大头：“谁家也不愿意碰上天灾人祸，艳梅是太年轻了，火化叫人心疼。可是我没法子，上面一直这么规定。”
鞠广大苦笑了一下，眉宇间挤满了殷勤：“就知道这事给你添难，还得求你照看照看。艳梅也太命苦。”
刘大头眼睛盯住一只乱飞的蚊子慢条斯语地说：“你这是让我犯错误，广大。”
鞠广大无语，他只能也跟刘大头一样，眼睛盯着眼前乱飞的蚊子。
刘大头的老婆说：“就帮帮吧，看广大多可怜？花那么多钱供孩子没供成，老婆又爬起来走了，多可怜。”
伤口上被撒了一把盐，但鞠广大还是感激地看了看裹在被单里面的女人。
又是好久刘大头说：“中，你也不容易，留了尸骨，总归要暖暖心。明天我上乡上打点打点。看能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关。”
鞠广大赶紧点头：“谢谢乡长，打点俺出钱，得多少？”
刘大头眼珠子转了半天说：“先出一千吧，我担个人情。”
9 刘大头家院子 外 夜
鞠广大从院子里面出来，院门紧紧地关上了。
刘大头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屋门关上的声音，四周静了下来。
鞠广大猛地一脚朝空中踹去。
一只鞋于是穿过夜空流星似地落到远方的黑暗里。
惊起全村此起彼伏的狗叫。
10 田 野 外 夜
狗叫声惊醒了坐在垄沟旁边的郭长义，他抬起头吃惊地四处看。
狗叫声渐渐平息了下来。
郭长义的眼睛里面充满了悲哀。
一个人影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郭长义扭头看。
刘艳梅笑盈盈地看着他。
郭长义哽咽地叫了一声：“艳梅！”
刘艳梅没说话。
郭长义也不说话了，两人一声不响地坐着。
（回忆）刘艳梅打了个寒战，郭长义想脱衣服给她，发现自己的衣服早已汗湿，他站起来蹲在刘艳梅的跟前用自己的身体给她挡风。
刘艳梅突然很想哭，她使劲忍着不禁颤抖得更厉害。
郭长伸手要摸她，没等摸到，刘艳梅往前一扑，扑通一声扎进他的怀里，她哭着用头使劲撞他的胸膛。
郭长义使劲拽过她的一只手，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地抚摸着。
刘艳梅使劲抽回去。
（现实）郭长义再一拉，他拉空了。
郭长义吃了一惊，睁眼一看，身边空空荡荡。
郭长义的眼泪涌了出来，他用拳头一下一下使劲砸着田埂。
11 村 口 外 夜
姜翠玲和潘桃蹲在村口给刘艳梅烧纸钱，她们俩边烧便念叨。
姜翠玲：“艳梅，接钱来吧！”
潘桃：“二表姑，我们给你送钱来了！”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七） （八） （九）
（十） （十一） （十二）
（十三） （十四） （十五） （十六） （十七） （十八） （十九）
（二十） （二十一）
（二十二） （二十三） （二十四） （二十五） （二十六） （二十七） （二十八） （二十九）
（三十） （三十一） （三十二） （三十三） （三十四） （三十五） （三十六）（三十七）
（三十八） （三十九） （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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