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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集电视剧《葵花朵朵》
陈 枰
９ 鞠广大家 内 日
屋子里面蒸汽缭绕，崔大脚和刘艳梅坐在灶前发呆。
崔大脚和刘艳梅同时开口了说：“你说双元……”
崔大脚说：“你说，你说。”
刘艳梅半天没说话，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妈，你说咱家双元是不是又没考上？”
崔大脚往地上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呸！呸！臭嘴！”
10 山坡 外 日
鞠双元已经从县里面回来了，他没有回家，他坐在坡上看着通向远方的铁轨。
铁轨由近到远闪着虚虚的白光。
（幻觉）一列火车从虚光里面无声地开出来，在站台上停下。
鞠永旺、崔大脚、鞠广大和刘艳梅簇拥在车窗前。鞠双元穿得很整齐，头发也梳得很整齐，一副未来的知识分子的模样。他满面笑容地从火车上探头出窗外，潇洒地跟亲人们一一握手道着别。
火车鸣着汽笛开走了，留下两条通向远方的铁轨。
（现实）坡上的鞠双元醒过神，无比沮丧地把头深深地埋在两膝之间。
双元越想心里面越憋闷的厉害，他冲着天空吐闷气。还是憋闷的不行。鞠双元想落泪，他拼命地忍住了。
11 田野 外 日
鞠广大在田野里面疾走，田里面干活的人，看见他直起腰打招呼，鞠广大停住脚跟双元岁数差不多大的年轻人打听着什么。
年轻人认真地跟他说着什么。
12 鞠广大家 外 日
鞠双元推开家门，雾气一泄而出。
崔大脚和刘艳梅愣了一下，呼地站起来冲过来，两人各拉住双元的一只手。
崔大脚：“大孙子，中榜了吗？”
刘艳梅：“上线了？”
鞠双元不说话，甩开奶奶和妈的手摇摇晃晃往屋子里面走，崔大脚和刘艳梅跌跌撞撞地跟在他后面。
崔大脚叫：“双元！”
刘艳梅叫：“双元！”
双元开口了：“你们都跟着我干啥？别理我！”
双元一屁股坐在炕沿上。
刘艳梅看着儿子消瘦的脸，一阵心疼：“饿了吧？想吃啥？妈给你做去。”
双元不说话，两眼直直地盯着白墙。
崔大脚和刘艳梅知道情景不妙，两人面面相觑。
崔大脚走到双元跟前怜惜地摸摸孙子的头说：“你爸回来了，你可得小心点。”
刘艳梅忧心忡忡地叮嘱着儿子：“你爸打你骂你，你都别吭声，他那脾气你知道。”
崔大脚说：“我大孙子是聪明人里面的聪明人，人尖儿里面的人尖儿。你听奶奶一句话。”
鞠双元抬起眼睛看着奶奶。
崔大脚说：“学会遇事忘事，该哭就哭，该笑就笑。你爸愿意骂,就让他骂去。反正那骂也长不到身上。”
门“咣”的一声开了，鞠广大进了屋，他走到鞠双元的面前，盯着他的脸看。
鞠双元麻耷着眼皮由着他看。
鞠广大从双元的脸上看见了绝望。他什么话都没说，在地上转着磨。
刘艳梅和崔大脚紧张地盯着他。
鞠广大站住了，他愣愣地看着鞠双元，眼睛里面满是深深的绝望。
鞠双元抬起眼睛，两双绝望的眼睛对视着。
鞠广大往前一扑，他直挺挺地扑倒在炕上。
屋子里面的人全都愣住了。
鞠双元知道事情远比他想得还要严重，他一声不响地溜出门外。
刘艳梅和崔大脚看着趴在炕上的人面面相觑。
崔大脚开口了：“广大，你这是干啥？别说孩子，我都被你吓迷糊了。”
鞠广大不说话。
崔大脚说：“不就是没考上吗？没考上的又不是咱家双元一个人？”
鞠广大没抬头，他嗡声嗡气地说：“你咋不跟考上的比？”
崔大脚说：“有考上的，就有考不上的。考不上咱认倒霉不就得了？一个人铁下心来认倒霉，那你还怕什么？那倒霉也拿你没辙。”
鞠广大一咕噜爬起来瞪着眼睛说：“我咋就那么傻？我咋就觉得他那心劲跟我一样呢？我一年一年地给他花钱复习，谁想他是上坟烧报纸，胡弄鬼呢！”
刘艳梅小声地说：“咱家双元不是不好好学，他复习的时候，问啥都会，就是一上考场就糊涂，他是紧张。”
鞠广大：“紧张？他紧张啥？不缺吃，不缺喝。不用他可屁股拉饥荒，他紧张啥？”
刘艳梅说：“他不是怕考不上吗？”
鞠广大瞪着眼睛问：“怕就考上了？”
刘艳梅不说话了。
鞠广大忿忿地说：“我上辈子缺了大德了，养的不是儿子，是债主！”
崔大脚不让了：“我就是你的上辈子，我养了你就是缺了大德了！”
鞠广大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急忙解释：“妈我不是那个意思！”
崔大脚骂儿子：“你是啥意思？你啥意思我还不知道？你不就是看着我和你爸老了，碍着你的眼睛吗？”
鞠广大急了：“哎呀！妈！”
崔大脚：“别叫我妈，我没你这个儿子！”
刘艳梅替丈夫解释：“妈，双元他爸------”
崔大脚打断她的话：“我和我儿子说话，你别插嘴！”
刘艳梅生气，开门出去。
外面一声炮仗响。
刘艳梅吓得一哆嗦。
13 举胜子家院外 外 日
举胜子将装了荞麦皮的瓦盆摔碎在地上。
八个年轻力壮的男人一声吆喝抬起了龙杠。
14 村 街 外 日
幡幛在前，鞭炮在后，
八条汉子抬着棺材在街上狂奔，脚下荡起阵阵黄尘。
哭声随烟尘而去。
15 举胜子家院子 外 傍晚
院子里面灯火辉煌，里面坐满了刚参加完丧事的人，大家在热热闹闹地吃饭喝酒。
崔大脚跑进院子愣头愣脑地在里面找人，她一眼看到了坐在人群里面喝酒的鞠广大和鞠永旺。
崔大脚跑过去,夺过儿子手里面的酒杯墩在桌子上：“双元到现在都没回来，你们也不出去找找？”
鞠广大说：“死了才好呢！”
崔大脚顿时急了：“你有几个儿子？烧得你说这样的狂话？”
举胜子凑过来问：“双元咋的了？”
崔大脚：“村子里面都找遍了，哪都没有。他妈急得快上吊了。”
举胜子家的说：“双元内向，心里面做事，心里面做事的孩子容易走窄道。大秋庄老李家的老三就是高考没考好，寻了短见。”
举胜子推了老婆一下：“顺嘴胡勒勒啥？”
鞠广大一下被点醒，他嘴里含着一口菜站了起来，瞪着眼睛愣了会儿神，抬腿就往外走。
鞠永旺喝了口酒说道：“罐养王八，越养越缩。”
崔大脚骂鞠永旺：“还不赶紧找孙子去？等着绝户啊？”
16 鞠广大家院子 外 夜
天色已黑，田野四周一声声回荡着呼唤双元的声音。
崔大脚和鞠永旺在房前屋后转，两人一声一声地叫着双元。
17 村 街 外 夜
刘艳梅在村子拿着手电在村街上急匆匆地走着，她满脸焦急一声高一声低地喊着鞠双元。
18 田 野 外 夜
鞠广大满头大汗在田野里面走着，他不时喊一声儿子的名字。
夜风把他的声音送远了，没有任何回声。鞠广大害怕了，身子抖得骨头架子都快散了。
19 鞠广大家 内 夜
崔大脚坐在炕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我那大孙子哎！你是生来吃葱，吃蒜，就是不吃姜（将）啊！”
鞠永旺背着手在地上来回转。
刘艳梅推门进来。
崔大脚不哭了，瞪着眼睛看着刘艳梅问：“找到了没有？”
刘艳梅绝望地摇摇头，眼泪劈里啪啦地掉下来。
崔大脚哭声又起，她双手拍着炕沿数叨着：“春韭菜，秋萝卜，各有各的时令哎！我家双元就不是那上大学的命。你们干啥逼他哎！泥人还有个土性子呢，双元你要是有个好歹的，奶奶我也跟你去了！我那贴心贴肝的大孙子哎！”
鞠永旺停住脚，皱着眉头看着婆媳俩说：“你们这么没完没了地哭，炕上地下的活儿谁干哪？”
20 田 野 外 夜
鞠广大疯了似漫山遍野地跑着，他身上已经完全被汗浸透了。
一个人影慢慢地挪到了河边。
靠在树干上喘粗气的鞠广大一眼认出了那是儿子鞠双元，他的头发顿时立了起来，鞠广大像捕猎的老虎一样，蹑手蹑脚地朝鞠双元挪去。
鞠双元盯着水面上的月亮看，月影破碎，他的影子也跟着破碎，他弯下腰要伸手去搅动。鞠广大猛地从后面扑过来，将鞠双元死死地搂住。鞠双元吓了一跳。鞠广大把他搂得很紧，鞠广大的体温，温暖了鞠双元冰凉的后背。
两人搂在那里不动了，田野里传来青蛙的一两声鸣叫。
鞠广大突然一记耳光，猛地搧在鞠双元的脸上。鞠双元脸腮一热，眼睛亮了。他看得很清楚，搂他的和打他的都是他的父亲。
鞠广大打了他一记耳光就转身离去。鞠双元心里面的那口闷气终于长长地吐了出来，眼泪也流了出来。
21 鞠广大家 内 日
葱花扔进油锅里面，爆出热烈的声音。
刘艳梅和崔大脚在灶前忙活着炒菜端菜。
鞠永旺七十岁的寿宴开席了，桌上有鳮有鱼，有冷有热，桌子中间是醒目的染了红嘴的白面寿桃。
刘艳梅在地上穿梭着里里外外地忙着往桌子上端菜。
桌子上的吃食越摆越多，都是好吃的东西。
一家人围坐在桌子旁边，鞠广大给父亲和自己的酒杯里面斟满了酒，鞠双元耷拉着脑袋坐在一边。
鞠永旺开口说话了：“吃这么好的东西必须配上好心情。”
崔大脚问他：“该上桌的都上桌了，心情还有啥不好的？”
鞠永旺指指鞠广大和鞠双元：“你看看这两张脸,我能吃下去饭吗？那下巴再往下抻抻，就掖进裤腰里去了。啥大不了的，不就是没考上大学吗？”
鞠广大说：“还有啥事比考大学更大的？”
鞠永旺：“没考上大学的人家都不过日子了？”
鞠广大：“举胜子儿子能考上大学，我的儿子为啥就考不上？”
鞠永旺说：“这东西随根。老鞠家自古就没出过秀才，写字这事对我来说比推车还难呢，你没比我强哪去，你儿子就非得比你强？你就认命吧，咱老鞠家水浅，长不出大鱼来。”
崔大脚不乐意了，她说：“我大孙子抓周的时候，抓的是一支笔，你能跟我大孙子比？”崔大脚转过脸对鞠广大说：“你奶奶活着时候说，你爸一生下来就知道乍着两只手哭，弄个钢墩塞进手里立马就不吱声了，他贪财！”
屋子里面的人全笑了，气氛马上轻松了起来。
鞠永旺嘿嘿笑着喝了口酒说：“我整的是实的，你们整的全是虚的。咱鞠家的人不是读书的材料，就是熬到范进那岁数也中不了举。”
崔大脚觉得不吉利，呸呸使劲往地上吐唾沫。
鞠广大说：“我就不信咱鞠家出不来一个大学生。”
刘艳梅柔声柔气地迎合道：“多读一本书，多开一个窍，读书没啥不好，双元你说是吧？”
鞠双元低头吃饭不说话。
鞠广大放下筷子看着鞠双元说：“明年再考，我挣钱给你交补习费。考上了学就是留在城里拣垃圾都行。”
鞠永旺翻了鞠广大一眼：“拣垃圾这事用费那么大劲吗？猫腰拣就得了，还用拉一屁股饥荒去念书？”
崔大脚说：“我大孙子再努力一年，明年准能考上。”
鞠双元开口说话了，他语气很坚决地说：“我不考。”
鞠广大瞪着儿子：“你说啥？”
鞠双元说：“谁愿意考谁考去，反正我是不考了。”
鞠广大火了：“你再说一遍！”
鞠双元挑衅一样看着父亲不说话
崔大脚指指鞠广大又指指鞠双元：“你们俩就像一条狗盯上了另一条狗，见面就咬，狗咬狗一嘴毛！今天是啥日子？你们俩能不能不磕打牙玩？”
鞠广大和鞠双元都不说话了。鞠广大闷头喝酒。
鞠永旺喝了口酒说：“我不希望咱老鞠家出一个秀才？写羊就长出一只羊，写菜地里就能冒出一棵菜。有这样的好事吗？就是有好事也不能多想，不想还好，一想就该出岔了。我鞠永旺就是那受苦受累的命，这是老天爷安排好的，每年开镰的时候都是我过生日的时候。天生刨垄沟的材料，干啥也不如当农民好使。明天开镰，都给我下地干活去。”
崔大脚说：“都刚回来，让孩子在家歇一天。”
鞠永旺说：“麦熟一晌，你懂不懂？龙口夺食，天不等你，头晌看着麦子还发绿呢，后晌那麦芒就都炸了，麦粒子落满地都是。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咧嘴。”
崔大脚说：“过了年到现在咱这是第一次吃团圆饭，你们都给你爸个老脸，高兴点。咱过日子图的是啥？图的是和气，图的是一碗热饭。”
她指着鞠广大和鞠双元说：“这日子是你们的日子，好了，坏了，富了，穷了，都是你们的。”
刘艳梅站起来给每个人的杯子里面都倒上了酒，连双元都不例外，双元感激地看了一眼母亲。
母亲冲他笑。
鞠永旺带头，桌上的人把杯里面的酒都喝了。
鞠永旺说：“老鞠家没出过一个秀才，每辈子上都出一个傻子。到我这辈子上才改了这坏毛病。我二大爷傻，整天往外跑，我爷爷就给他腰上绑一根扁担，走到门口就被扁担横住，他就在门口那么卡着，一卡就是一天。”
酒桌上的气氛活跃起来。
鞠广大嘿嘿笑：“我记得有一次耪地，一阵风把我二爷的草帽吹走了，我二爷撵了足足二里地，撵上了上去就是一脚，踩扁了说，我让你跑！”
全家人哈哈大笑，鞠双元也笑了。
鞠广大：“咱农村人在城里人的眼睛里面就跟我二爷在我眼睛里面差不多，一根筋。农村人就认挣钱。南方的农村人比咱北方的农村人心活眼睛也活，人家在城里面什么活都能看见，我认识一个小个子男人，他领着老婆拣了三年垃圾就盖了一砖到顶的三间大瓦房。”
刘艳梅瞪着眼睛认真地听着。
鞠广大：“城里面没人干的活都是咱农村人给干，累不累？脏不脏？我看累和脏这两个字就像狗吃屎不拉肚子一样习惯了。”
崔大脚拿筷子在桌子上面使劲一敲说：“吃饭呢，你瞎说啥？”
鞠广大嘿嘿笑：“两眼一睁，忙到吹灯。”
他夹起鸡脑袋看了看扔到刘艳梅的碗里，刘艳梅夹起来放到鞠双元的碗里。
鞠双元说：“我不吃有眼睛的东西。”
他夹起来放到奶奶的碗里。
崔大脚笑：“看我大孙子，想孝敬奶奶就直说，你说这世界上啥没眼睛？就是小草你踩它一脚，它还掉泪呢。”
鞠双元呆呆地看着奶奶。
崔大脚忙摸摸自己的嘴角：“看啥？奶奶脸上有饭粒子？”
鞠双元说：“奶奶，你很有诗意。”
崔大脚嘎嘎笑：“又想让奶奶唱曲是不是？”
鞠广大说：“妈，你拉到吧！”
鞠永旺说：“让你妈唱！这辈子还能唱几回？活着不唱，死了唱？”
崔大脚用筷子敲锣鼓点，眉毛一挑唱了起来：“头戴翡翠押风髻，身穿八宝龙凤衣……”
她的嗓音很脆亮，鞠永旺着迷地听着，脑袋一晃一晃地砸吧着嘴说：“我有福气啊，听你妈唱了一辈子好戏文。”
刘艳梅痴痴地听着。
鞠广大边喝酒边一眼一眼地瞟着自己漂亮的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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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二十一）
（二十二） （二十三） （二十四） （二十五） （二十六） （二十七） （二十八） （二十九）
（三十） （三十一） （三十二） （三十三） （三十四） （三十五） （三十六） （三十七）
（三十八） （三十九） （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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