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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集电视剧《葵花朵朵》
陈 枰
17 金盛家园工地 外 日
鞠广大边走边想：“四个月，四个月的工钱，除去吃饭，一个大工少说也有两千块，加上儿子的，三千块钱白白丢进水里。这且不说，我还要搭上往返路程的车票，还搭进了半年的饭钱，我等于整整半年只有支出没有收入。”
鞠广大站住了，他暂时忘了回家奔丧这一主题，折身返回工地。
鞠广大忿忿地自言自语道：“干活不给钱，这个道理到哪里都说不通。我得去跟他们说说这个理，省城咋了？省城也不能鼻子大就把嘴压了！”
18 工地办公室 内 日
鞠广大推开办公室的门。
鞠双元正抻着脖子大叫：“给钱给钱，凭啥不给钱？”
工长冷冷地看着鞠双元：“这是工地的规矩，再说我又不是工头又不是老板。”
鞠双元叫道：“你管记工，你管下账，在楼道里解手罚不罚款都由你说了算，你凭啥只管罚款不管给钱？你凭啥剥削我们？”
鞠广大想说话，他没有说，他把想说的话重新咽回到了肚子里面。
工长看了一眼鞠广大。
他的目光中流露出同情和怜悯。
鞠广大身上的力气突然没了，他目光黯淡下来，慢慢地转过身，鞠广大拉开办公室的门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鞠双元，你给我滚出来！”
鞠双元涨红着脸扛着行李跟着父亲走了。
19 金盛家园工地 外 日
鞠广大迈着沉重的步子，每一步都重重地踩在自己的影子里，鞠广大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子自己的脚步，影子和鞋在一起，影子和脚步在一起，影子和地上的砂石在一起。
在工区门口，鞠广大突然停下来。
看见父亲停下来,鞠双元的心里面有点乱，他不知道父亲想干什么。
鞠双元问父亲：“爸，你要干啥？”
鞠广大不说话。
鞠双元：你要是想揍我一顿，我绝不躲闪，妈都死了，再挨一顿打又算啥？”
鞠广大一直没有回头。
鞠双元突然明白了，父亲是不愿意他跟在他后面。
于是鞠双元三步并成两步越过父亲走到了他的前面。
鞠广大看着前面儿子的背影。
20 斜坡７０２车站 外 日
因为是正午时光，702路线的车很稀少，很长时间也没来过一辆车，鞠广大和鞠双元一左一右地站在那里。
鞠广大和鞠双元的背上都掮着行李，鞠广大的行李罩着塑料布，上面一层土黄，他的衣角打着卷，裤腿上溅满了泥浆。鞠双元衣衫不整，早没了往日的帅气，两个人站在那里，身上散发的气味使站台上的人都躲着他们。
人流里面等车的鞠广大很是有些不适应，他从兜里面掏出两张纸币后已经大汗淋淋了。
一辆车终于来了，那些轻装上阵的城市人，泥鳅一样顺着车体钻到前面去了。
一个年轻人被鞠广大的行李蹭了一下。
他冲鞠广大翻着白眼说：“也不看着点，看把我衣服蹭的，这是名牌，你知道不知道？”
鞠广大愣了一下，身后的人不停地推搡他。
甲：“上就上不上就让开，堵在门口干什么？”
乙：“起开！堵在这里讨人厌是不是？”
鞠广大一下子火了，他使出全身的力气左冲右突向车上拼命挤。因为用力太冲，太重，车上车下的人被他撞到一片。
鞠广大撞倒了别人终于上了车，鞠双元紧跟着上了车。
21 ７０２路汽车 内 日
鞠广大引起来众怒，他刚上车，就被司机和车上的乘客揪住，三拳两脚把他打翻在地。
鞠双元扑上去揪他们，乘客反手揪住鞠双元打他，不给他还手的机会。
有人把父子俩的行李从窗口扔了下去。
行李是命根子，血汗钱都在里面呢，鞠广大从车上爬下去了，他忍了。
鞠双元也跟着下去，为了父亲他咬着牙使劲忍了。
22 斜坡７０２车站 外 日
因为愤怒鞠广大和鞠双元父子两个的膝盖颤抖着，因为是夏天，鞠广大身上浓重的气味使等车的人不愿意靠近他。
又一辆车来了，车还没停鞠双元打头冲上了车。
23 ７０２路汽车 内 日
鞠双元对鞠广大喊了一声：“我给了车票！”
他背着行李径直朝车后面走。
车厢里面立即有人发话说：“把行李放下！”
鞠双元知道这声音是冲自己来的，可是他就要把行李放下的时候看到了车尾部有一个空座，他太饿，太累了。他要为父亲占个座。于是他不管不顾地朝后面冲过去。
行李蹭到了一个女人。
女人骂：“抢命啊！你这人也太不讲究了。看看你给我把我衣服蹭的！”
鞠双元知道惹祸了，他慢慢转回头，这一转头，已经从女人肩头上蹭过去的行李又蹭回来。
女人大怒骂道：“干什么你？有你这么干的吗？你算个什么玩意儿？”
鞠双元傻了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他甚至再也不敢转身，只能树桩一样，侧着身子愣在那里。
鞠广大气得膝盖发抖，他把脚抬起来，踩住膝下的行李，狠狠往里揉，直到一只脚“砰”的一声掉进塑料布里面。
女人看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车里面变得寂静无声。
鞠广大站在汽车前门和后门之间的过道上，紧紧抓着扶手，生怕一不小心倾到前面或是后面，他腰身笔直尽量保持一条直线。
鞠双元一直侧立在那里，不敢动，好像一动就会有什么东西爆炸。这个样子很可怜也很尴尬。
他身后一个穿T恤的老人拽了拽他，示意他勇敢地走到后面的座位上。
鞠双元没有动，为了减轻自己可怜和尴尬的程度，他把眼睛探到窗外，他痴迷地向窗外看着，做出被什么景色迷住了的样子。
24 火车站站前广场 外 日
７０２汽车在火车站前停下来，鞠双元先于鞠广大从汽车上跳下来。
鞠双元涨红着脸冲着广场狠狠地吼了一嗓子：“——混蛋――”
他伸着脖子喊，直到那一口气彻底用完了。
鞠广大站在那里看着儿子发泄，他两只手攥成拳头替儿子发着力。
鞠双元的喊声被广场的嘈杂声完全吞没了。
身边行走的人看了他一眼马上就把视线移到别处去了。
鞠双元的力气全部喊完了，他无精打采地拎着行李往候车大楼的售票厅里面走。
鞠广大跟在鞠双元的后面。
在火车站售票口买票的时候，鞠广大把手伸进衣服里面，他掏到了出来前老婆塞到他胸前的那张钞票。
鞠广大的心口开始疼了。他自言自语道：“艳梅，艳梅你当初塞给我钱就是让我和儿子回来给你奔丧吗？这钱不够啊！”
鞠双元听到父亲的话呼吸急促起来，他周身上下掏了一遍，掏出十几块钱。他把钱递给父亲，鞠广大一言不发接过钱把它和那张揉皱的钱合在一起递进了售票口。
鞠广大：“歇马山庄两张。”
25 火车车厢 内 日
鞠广大和鞠双元的车号挨在一起，鞠广大和鞠双元终于可以跟城里人一样板板正正地坐下来了。
干了一上午活，又没吃饭，鞠广大的腿乏力极了，他饿过了劲，不觉得饿了，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儿子。
鞠双元面容憔悴，嘴巴上面起了层干皮。
鞠广大从口袋里面掏出来买票剩下来的钱，他一张一张地数着，一共五元整。鞠广大伸着脖子往车厢深处看，他希望卖食品的人能过来。
26 火车站 外 日
纵向通往远方的一条条铁路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列车拉着长笛被扳道岔口扳上了另一条道路，从一些交叉的铁轨中开出来。
27 火车车厢 内 日
鞠双元坐在窗前看着高楼在眼前移动着远去，他的眼泪一下冲出了眼眶。
鞠双元离开座位站到了过道上，他怕鞠广大看见他哭。
鞠双元边哭边小声说：“这时候才哭，我自己都觉得臊得慌，可我确实不是因为妈死了才哭，听到这个噩耗的时候，我一直没哭。可是现在，当我要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候，一腔子的眼泪才冒出来，妈，你别怪我，我不是心里没你。”
刘艳梅的声音传来：“双元，妈不怪你，妈哪能怪你呢？妈要怪只能怪自己，妈不该在这个不当不正的时候生生把你拉回家来。”
鞠双元吃了一惊，他抬起头看。
母亲刘艳梅就站在他的对面。她伸出手摸着儿子的头发说：“儿子，妈知道你饿，妈知道你为了给我奔丧和工长吵架，妈看到了你为你爹，你媳妇跟别人拼命。妈看见你在汽车上被人家侮辱。妈还看到了你因为没有暂居症在城里面去修下水道的情景。妈啥都看到了，可是妈帮不上你，双元，你已经大了，妈帮不上忙了．．．．．．”
鞠双元的眼泪一串串地掉了下来，他说：“妈，我不用你帮忙，你屎一把，尿一把把儿子养大，儿子其实只需要妈活着，等儿子挣了钱去孝敬你．．．．．．”
刘艳梅哭了，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鞠双元的热泪满腮。他浑身哆嗦着靠在车厢上。
鞠广大没有注意儿子，他痴痴地看着窗外，他一点也听不到城市的声音了。
鞠广大自言自语：“我为啥扔下活离开工地？为啥没过年就往家赶？”
鞠广大突然愣住，就像一个得了健忘症的人突然恢复记忆后愣住了一样。
鞠广大想起来了：“老婆死了！是因为老婆死了！上午我在干活，中午要吃饭，知道了这个消息。我找儿子，打行李，找工头要钱，上火车，现在我想起来我为啥要回家了。”
一滴浑浊的水滴溅在鞠广大干裂的腮上。
清晰，真切，真实地看到自己的感情，鞠广大有些难为情，又有些安慰。
鞠广大含着眼泪跟自己说：“我一直哭不出来。现在好了，我找到难受的地方了。我看到了我的手，我还看见了我的膝盖，它们都在哆嗦，我心口也在丝啦丝啦地疼。”
鞠广大和鞠双元的感情都得到了抒发，他们的喘息便不像刚才那样重了。
鞠双元回到座位上，一直没敢抬头，他怕父亲看到他的眼睛。他用双手捧着脑袋，身手相依地看着脚下，一动不动。
鞠双元很少跟父亲这么近地挨着，他刚坐下的那阵，鞠广大的身子下意识地往里缩了缩。自从鞠双元考大学落榜以后他们就没如此亲近地坐在一起过，坐了一会儿，父子俩的身体都放松了。
28 原野 外 日
火车告别了城市，告别了郊区，驶进一片原野中，
29 火车车厢 内 日
窗外一片秋收的景象。
鞠广大看着窗外。
农民们在大田里面忙着收割，人群里面有鞠广大的父亲鞠永旺、母亲崔大脚和妻子刘艳梅。听见火车的鸣叫声，割稻子的人直起腰茫然地看着火车上的旅客。妻子刘艳梅凝神注视着车上的丈夫和儿子，她冲鞠广大想招招手又犹豫地停住了。
鞠广大吃力地眨着眼睛。
刘艳梅的脸陡然变成了一张完全陌生的农村妇女的脸。
鞠广大不安起来，他特别想捅捅儿子，叫他往窗外看。这是他这一程中第一次萌生主动跟儿子交流的愿望。也是半年来，第一次萌生的愿望。
鞠双元低着头，他麻耷着眼皮不看父亲。
鞠广大想去碰儿子的手伸到半路又缩了回来，他打消了跟儿子交谈的念头。
卖盒饭的过来了，他大声吆喝着：“盒饭！盒饭！五块钱一盒。”
鞠广大把攥在手里面的钱递给乘务员，他指着盒饭说：“来一盒。”
乘务员把一个压扁了的盒饭送到鞠广大面前，他大声叫卖着把车推走了。
鞠广大看了看饭盒里面的饭菜，他咕咚咽了一口唾沫，把推到鞠双元面前。
鞠广大说：“吃饭。”
听见父亲说话，鞠双元抬起头，他没有直视父亲，伸手把饭盒又推了回去。
鞠双元声音低哑地说：“你吃。”
鞠广大看看盒饭心里面有些着急，把饭盒又推过去
鞠广大口气强硬地说：“叫你吃，你就吃。”
鞠双元咽了口唾沫摇摇头。
鞠广大恼了，他恼的不是鞠双元而是自己。
鞠广大骂自己：“双元再不懂事也是儿子，他不能看着他爹挨饿自己吃。我咋就没走脑子只买了一盒呢？”
鞠广大命令鞠双元说：“你把它吃了。”
鞠双元咽着唾沫摇头：“你吃吧，我不饿。”
鞠广大把饭盒捏在手里，连想都没想，猛地就朝窗外扔去。
风将盒饭嗖一声地吹走，米饭粒天女散花一样地飘向远天。
车厢里面的人被这对父子搞懵了。
一个女人心疼地砸吧着嘴说：“啧，啧，五块钱就这么被大风刮走了。”
鞠广大和鞠双元反而安静了下来，两人一声不响地看着窗外。
30 歇马山庄站 外 傍晚
火车进站缓缓停下来。
上下车的人稀稀廖廖，鞠广大和鞠双元扛着行李下车。
父子俩一脸倦容地四下看看。
鞠广大：“走吧。”
鞠广大和鞠双元把肩上的行李往上颠了颠，迈开步子往家赶。
31 田 野 外 傍晚
晚霞映红了天际。
没有熟透的高粱和玉米在风中摇曳着。
鞠广大和鞠双元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父子俩被美丽熟悉的景色感染了，忘了发生在他们生活中的不幸，迷失了回来的初衷，他们不由自主地陶醉起来。
鞠广大自言自语：“看这玉米棒子比小孩儿的腿都粗。”
鞠双元看着铁锈红的高粱穗子自言自语：“今年的高粱也粗壮。”
鞠双元突然看见了地头上的那棵大树，他的心中一紧刹那间清醒过来。
鞠广大的笑容也从脸上消失了，他跟鞠双元都听到了村子里面传来的响器声。
鞠广大和鞠双元同时一愣，两人抬起脚就往村子里面跑。
两人越跑越快，身影渐渐地小了。
32 鞠广大家院子 外 傍晚
鞠广大家院子里面挤满了前来问候的人，鞠家人已经完全乱了阵脚。
李平屋里屋外地招呼着前来吊孝的人，她忙着递烟送茶。
33 鞠广大家堂屋 内 傍晚
鞠永旺蹲在地上两手捧着脑袋。
崔大脚坐在炕上不紧不慢地哭着脸上并没有泪水。她边哭边举着刘艳梅没干完的针线活看。看见人进来，立即停下哭招呼客人。
崔大脚：“她婶子你炕里坐。”
婶子：“艳梅真是可怜呐，才四十三岁，媳妇刚娶过门，连隔辈人都没看见就这么两眼一闭走了。可惜了了！”
崔大脚又哭了起来，她边哭边数叨：“儿媳妇哎！我那儿媳妇呐你！你是个大善的人，远远近近都落下了好名声，我们就让你就这样悄没声地走了，临走还空着两只手，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啊．．．．．．”
鞠永旺叹了一口气嘟囔道：“她这样哭了一天，活放下谁做啊？”
有人进来，崔大脚赶紧站起来招呼他们坐下。
崔大脚：“快坐，炕里坐，农活挺忙的，还麻烦你们过来看我们老两口。”
来人：“大叔，大婶，这都是天灾人祸，你们得往开了想，广大媳妇真是打着灯笼难找的好媳妇啊！”
提到儿媳妇，崔大脚又拍着大腿哭了起来。
34 村 口 外 傍晚
鞠广大和鞠双元走到村口，他们俩一眼看到了悬挂在自己家门口的纸钱。看到了晚霞中，围着自己家门口动荡不安的人们。
鞠家父子的腿走起路顿时磕磕绊绊起来。
发现岗梁上走下来了鞠家父子，聚在鞠广大家门口的人群开始移动。他们先是顺路往外走，刚离开鞠家的院墙又原地停住。
只听一阵尖锐的哭声从人群里面飘出来，接着无数尖锐和不尖锐的哭声紧随其后。他们仿佛接受了谁的命令，那么正气，那么声势浩大。竟使鞠家父子呆在那里。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七） （八） （九）
（十） （十一） （十二）
（十三） （十四） （十五） （十六） （十七） （十八） （十九）
（二十） （二十一）
（二十二） （二十三） （二十四） （二十五） （二十六） （二十七） （二十八） （二十九）
（三十） （三十一） （三十二） （三十三） （三十四） （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七）
（三十八） （三十九） （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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