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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集电视剧《葵花朵朵》
(根据孙慧芬的中篇小说《民工》和《歇马山庄的两个女人》改编)
陈 枰

编者的话: 中国中央电视台将此剧本删改后,拍摄成电视连续剧《 民工》,并播放。其内容与原剧本出入较大。


第1集

1 锦城工地 外 日

大吊车轰鸣着,上下运行。

气锤一声声砸着地基。

嘈杂的工地上,各类工种的民工们在叫喊着忙碌着。

尖锐的哨声响了起来,工地上一片欢腾声。

小伙子们摘下安全帽扔向天空。红的,黄的,蓝的飞起又落下。

鞠广大在脚手架上,急急忙忙抹完最后一条砖缝,他放下手里面的工具准备下去吃饭,他想了想又回头看那条刚抹好的砖缝。

这时工地那边喇叭里面传来河南口音的叫声:“鞠广大,鞠广大,恁妈死了!”

鞠广大听到喊声,身子抖了一下,他定了定神顺着脚手架往下面看。

民工们手里面端着粗碗、饭盆,蚂蚁一样往楼壳外移动。他们听见喊声停住脚,仰起脸往两边看,听听觉得跟自己没关系又往吃饭的地方涌去。

鞠广大眨着眼睛四处寻找那个声音,声音没了。鞠广大嘟囔了一句:“这狗日的!”

他转身要走。

喇叭里面的喊声又响起来了:“鞠广大,鞠广大,恁妈死了!你妈死了!”

鞠广大拧着眉毛听着,黑脸红完了又白了。

鞠广大颤颤巍魏从脚手架上下来了,他睁大两只眼睛瞪着前面的人流。

喊话人手里面拿着喇叭站在流动的人群里面东张西望,他希望能找到这个叫鞠广大的人。

鞠广大冲进人流,他的步子迈得很大,他希望喊话人能尽快看见他,看见他后好闭上那张臭嘴。

喊话人的目光偏偏越过了鞠广大,朝另一个方向看去。

他又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鞠广大—恁—”

鞠广大拨开人群跑过去,挥起拳头狠狠地砸在喊话人的后背上。

鞠广大骂:“给我闭上你的臭嘴!”

喊话人没提防,被打得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喇叭带着响声滚出去了很远。

鞠广大把他薅起来咬牙切齿地问:“谁妈死了?咹?谁妈死了!?”

喊话人懵了,好一会儿才说:“恁,恁妈!”

鞠广大骂:“奶奶的,你妈才死了呢!”

喊话人急了:“恁……恁这人,咋好歹不知哩?俺刚才接的电话。”

看到他急得脸红脖子粗的样子,鞠广大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他脑袋里面突然成了空白,树桩一样站在那里不动了。

人们在他眼前一窝蜂似地争抢着饭菜,饭是馒头菜是烩菜,菜里面还能看到肉。

建筑工地的马路崖子上蹲着一排民工,一人手里面捧着一只碗,那碗是粗瓷碗像盆一样,民工们脸埋在碗里稀哩呼噜地吃着。

鞠广大咽了口唾沫自言自语道:“吃不成了,这顿中午饭是吃不成了。”

吃饭的民工们看到了什么,突然放下碗朝一个方向跑去。

他们围住了一个穿西装的人七嘴八舌地喊:“欠俺的钱咋还不给?”“啥时候给钱?”“总不该是逼着俺们跪你吧?”

鞠广大觉得这一切都跟自己没关系了,他驼着背朝相反的方向走了。

2 城郊 外 日

火车呼啸着驶过大桥。

高高矮矮的楼房一掠而过。

3 火车车厢 内 日

推着售货车的列车员从车厢里面走过去,露出来坐在车窗旁边的鞠广大。

鞠广大倚在那里看着车窗外面。

农民们在麦田里面忙着收割,人群里面有鞠广大的父亲鞠永旺、母亲崔大脚和妻子刘艳梅。听见火车的鸣叫声,割麦的人直起腰茫然地看着火车上的旅客。母亲崔大脚凝神注视着车上的儿子,她冲儿子想招招手又犹豫地停住了。

鞠广大吃力地眨着眼睛。

母亲的脸陡然变成了一张完全陌生的农村老太太的脸。

鞠广大的眼泪差点涌上来,他四处张望着把眼泪转了回去。

4 歇马山庄 外 日

庄稼要熟了,饱满的穗头一浪一浪地在风中摇曳,叶子沙沙地响着。鞠广大脚步匆匆地在庄稼地里面走着。

歇马山庄隐约可见,村里隐隐传来响器声,民族的通俗的乐曲一阵阵被风送到耳边。

鞠广大的腿顿时软了,他站立在庄稼地里面,好一会才拔起脚往前走。他越走越快,最后在庄稼地里奔跑起来。

身边的玉米叶子像抽嘴巴子一样,左右开弓地抽打着他的脸。鞠广大张开手像小时候抓母亲的衣袖一样,拉扯着身边的玉米叶子。

鞠广大“噗”地一声哭了出来:“妈,玉米抽穗了......你不烀玉米给我吃了?妈!妈呀!”

村子越来越近,响器声越来越高,村口树上挂着的引路的纸钱吊。

鞠广大踉踉跄跄地往村子里面跑着,汗水和眼泪糊满了他的脸。

鞠广大声音哆嗦着说:“妈!妈!你别走!你儿子回来啦。妈……”

鞠广大家门口的那棵粗大的大槐树越来越近了,奔丧的人拿着黄裱纸纷纷从树前面走过去。

鞠广大泪眼朦胧,看不清他们的脸,他跌跌撞撞地往前扑着。他追上并且超过了吊孝的人们,鞠广大闯进了院子。

5 举胜子家 外 日

黑红色的棺材触目惊心地停在院子里。鞠广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爬起来扑向棺材,他用头磕着棺材。

鞠广大声嘶力竭地叫道:“妈呀!妈呀!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妈……”

院子里面的哭声突然停了,静的没了一点声音。

奔丧的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鞠广大抬起头,突然没了声音的环境让他觉得恍然隔世了。

嘈杂声突然又响起来,人群乱糟糟地闪开了一条缝,母亲崔大脚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鞠广大傻了,眼睛定定地盯在母亲的脸上,他觉得自己是在作梦,便抬起胳膊使劲掐自己的腿。他觉出了疼,于是半张着嘴,看着面前的母亲。

崔大脚抬手一个耳光打在鞠广大的脸上,她的劲用得很大,打得鞠广大眼珠子差点从眼框里面甩出来。

奔丧的人“轰”地一声笑了,笑后觉得不妥忙又闭紧了嘴。

6 鞠广大家 外 日

漂亮的大公鸡飞到了墙上,又飞上了房。

鞠广大上窜下跳地追鳮。

隔壁院子里面的哭丧声阵阵传过来。

崔大脚骂鞠广大:“你哭妈都能哭差了坟头子!才出去了混了几天,烧的你连自家门都不认识了?”

鞠广大一言不发,他追上了公鸡一刀剁下来鶏头,没了脑袋的公鸡站起来围着鞠广大转了一圈后才不甘心地躺下了。

鞠广大的老婆刘艳梅看着死鸡不敢动手,她抬头看着鞠广大。

鞠广大冲她发火了:“你不动手收拾看我干啥?等它自己往锅里面走啊?”

崔大脚骂鞠广大:“你不用杀鸡给猴看,这事跟她没关系,电话是我自己打的。”

鞠广大苦着脸说:“妈呀!妈!你咋能自己咒自己呢?”

崔大脚咬牙切齿地回答:“养个不孝顺的儿子还真不如死了!”

鞠广大忍气吞声地说:“妈,这是旺季,工地上正忙呢!”

崔大脚瞪着眼睛问道:“生你的时候还大跃进呢,我忙不忙?那也没误了把你生下来。”

鞠广大被噎得干眨巴眼睛。

崔大脚骂儿子:“你还不如只老鸹,老鸹还知道反哺呢! 人一辈子有几个七十岁?不就一个吗?叮嘱了你多少回?到日子咋就不能往回赶呢?”

鞠广大一下子泄了气,心里面的沮丧全部露在脸上:“妈,艳梅给爹做寿不一样吗?”

崔大脚压低了声音问儿子:“羊肉能贴在狗肉上?”

鞠广大苦着脸不说话。

崔大脚瞪着儿子问:“七十岁是啥?是坎儿,往下的日子就说不准了,不定哪天你爸 “咣当”一声躺那儿就起不来了。”

鞠广大心里窝囊得直窜火苗:“妈,你看你说啥呢?”

崔大脚提高了嗓门:“你爸这一辈子啥也不要,就要脸,你知道不?给你爸来祝寿的人看的是你爸吗?他们是看你这当儿子的怎么给你爸操办,看你这个王八犊子到底是孝还是不孝。”

刘艳梅张着两只沾满水的手出来给丈夫解围:“妈,这鸡咋吃啊?”

崔大脚没好气:“擱锅里炖呗,还能生撕着吃?”

鞠广大趁机转移话题:“咋没看见我爸呢?”

崔大脚说:“昨天晚上等你,一宿没睡觉,今天老脸挂不住了,一大早就到地头上蹲着去了。

鞠广大站起来就往外走。

崔大脚叮嘱他:“赶紧回来,等你们吃饭呢。”

7 鞠广大家灶房 内 日

刘艳梅在烧火炖鸡肉,崔大脚手脚利落地和面,面在她的手下变成了精巧的花卷。

火欢快地舔着锅底。

刘艳梅脸上挂着愉快的微笑。

外面的哭声停了

崔大脚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不满地说:“棺材里面的人没声音,棺材外面的人也没有声音,到底是谁死了?”

哭声重新响起来,崔大脚松了口气。

刘艳梅偷着笑。

崔大脚说:“举胜子爷爷的棺材是上好的楠木料,人躺进去百八十年肉身坏不了。我跟你爹是没这个福分啊。”

刘艳梅:“咋没有,广大在外面挣回钱来,也给你和爹置办这样的好寿材。”

崔大脚脸上带着苦笑:“等着吧,我进老鞠家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饥荒。年年还,年年欠。生了儿子,儿子又生了儿子到现在屁股后面还是不利索。我跟你爹死的时候能清清静静地躺着就阿弥陀佛了。”

刘艳梅不说话,一把一把地往灶坑里面填柴禾。

崔大脚:“自打我嫁进老鞠家门,就没过过一天省心的日子。老鞠家穷,穷得都掉底了。你都想不出来鞠家穷到了什么份上。你爹下面挨尖的四个兄弟,我那媳妇当的可没你这么省心,家里的人从头到脚都是我一针一线地缝,一针针地连。我刚过门就赶上一场雪,当时家里只有一件破棉袄,被老二穿去赶集了。缸里没水,得挑去啊,我就在灶坑里面烧了一个辣椒,让你爹吃了,把那老东西辣得可脑瓜子是汗,一趟水挑回来汗还没落呢。”

崔大脚嘎嘎地笑起来,刘艳梅也跟着笑。

崔大脚:“我没嫁错人,你爹他能干,你也没嫁错人,我儿子也能干,就是我那宝贝孙子唉……”

崔大脚牙疼似地吸着凉气。

刘艳梅眼睛里面快乐的光熄灭了。

8 地 头 外 日

鞠广大和父亲鞠永旺在地里面干着活,鞠广大脱了光膀子,身上被太阳晒得油黑油黑的,两个男人的步伐身姿都一样,两个人下锄的利索程度也一样。

干到地头,鞠广大说:“爸,歇会儿,抽口烟。”

鞠广大和父亲鞠永旺蹲在地头上,鞠广大递给父亲一根烟,鞠永旺接过来闻了闻,掖在耳朵后面。他掏出来荷包卷叶子烟抽。

鞠广大:“爸,你回去躺会儿,剩下的活儿我干,没多少了。”

鞠永旺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说:“急啥?死了就躺在那里不动了。现在少睡多醒,还不是应该的?”

鞠广大被噎得一口气憋在那里,他看了父亲一眼没说话。

鞠永旺看着远处说:“没有人能知道自己是咋回事,举胜子的爷爷头天晚上还跟我喝了两盅酒呢,躺下就把这口气留在那边了。人哪,就是一口气的事。瓜熟自落,活到头都是这么一场,做了真龙天子,他也就这样。不管咋说,这老爷子是喜丧,临死之前终是高兴了一回,一辈子活得值当。”

鞠广大抽着烟,把话题往远了扯:“今年庄稼不错。”

鞠永旺又把话题拉回来:“这些天我坐在地头上常常看见一些年轻的时候看不见的东西。看见我小时候住过的村子,看见已经死了的人在垄沟里面来来回回地溜达。我要是死了你就把我埋在这儿,魂不走就守着庄稼。魂走了,尸骨还能肥田。”

鞠广大被父亲说得起了一身鳮皮疙瘩:“爸,你这是说啥呢?”

鞠永旺说:“地认庄稼一两年就认下了,人要认地得认几辈子。地里面埋的人多了,地就会认下人。人死了埋了,其实就是把死人交给了地。这地比人厉害,它能把人像化大粪一样地化没了。”

鞠广大问:“爸,你这是咋了?”

鞠永旺说:“咱们老鞠家的人没有活过六十岁的,我多活了十年,赚了。这个七十岁的寿我得过,你就是不回来我也过。”

鞠广大:“爸,不是我不想回来……”

鞠永旺打断他的话:“我怪谁?我谁也不怪。要怪就怪自己命里缺子。我要是有两个儿子,你不回来我还有另一个儿子,这样我要是死了也不怕没有人给我抬棺材。”

鞠广大叫了起来:“爸!你咋说这话,多不吉利!”

鞠永旺说:“连玉米还知道多结籽呢,你妈她咋就能只给我生一个儿子?这事想想,真能憋屈死人。”

鞠广大叭哒叭哒地抽着烟。

鞠永旺冷笑: “这一次我干脆将八十岁的寿酒也提前喝了,说不定到那天冷锅冷灶,没酒又没肉的。”

鞠广大生气,他把脸转到了一边不理父亲。

鞠永旺说:“别给我撂脸子,我要脸,庄稼比我还要脸,庄稼要脸要的是真脸,你以为我盼你回来是让你给我长脸祝寿啊?看到没有?地里面的庄稼要炸芒了,你不回来下镰,这几十垧的麦子咋往仓里收?”

鞠广大心里憋着火:“不是说好了雇人吗?”

鞠永旺脖子一梗:“那得多少钱?一天三十块钱还得管两顿饭。”

鞠广大:“我这一回来,工资没了,再加上来回的车票钱,买几百斤粮食都够了。”

鞠永旺瞪了儿子一眼:“你真是吹牛吹顺了嘴,不分里外跟谁都吹。”

鞠广大急了说:“这是实情,我没吹。要是打工不挣钱,村里面的人挖门子掏洞子地往外跑什么?郭长义要不是在外面做木工寄回来钱,他们家能翻盖房子吗?”

鞠永旺哼了一声:“钱要是毛了,连擦屁股纸都不如。粮食是什么?粮食可是天天往嘴里面扒拉的东西,你说,人不吃饭还能吃啥?吃屎?嘁!”

鞠广大不说话。

鞠永旺说:“老话说,三代而兴,三代而衰,咱老鞠家混到这光景不容易,我可不想这院子在我身后给毁了。日子应该越过越旺才是,你看人家举胜子他爷爷,死得心静啊!”

鞠广大想起来父亲刚才说过的话他问道:“你说举胜子的爷爷终究高兴了一回,啥事能把一个人活活乐死啊?”

鞠永旺:“重孙子考上了地区师范,这事擱在我身上我也得乐死。”

鞠广大一怔,他想起了儿子。

鞠永旺把嘴撇得跟瓢似的:“没看呢,中榜那天举胜子家的那娘儿们满村子跑着吆喝,冒青烟了,冒青烟了,俺老张家祖坟可是冒青烟了!”

鞠广大口气急促地问:“咱家双元考得咋样?”

鞠永旺说:“谁知道?这小兔崽子到县城看榜,走了三天了,到这会儿了也没见人影。”

鞠广大坐不住了,他蹲了起来。

鞠永旺看着儿子一脸的不屑:“没脸儿了呗!头两年不都这样吗?算今年双元已经考了三年了。为了供他,咱家可是把家底全都搭上了,今年又新借了外债。你看看你妈和你媳妇把他惯成了啥样子?文不像测字的,武不像卖拳的,脑袋瓜子空的像掏了瓤的窝瓜。嘁!”

鞠广大像被迎头撒了一把灰土,他黑着脸说:“这才是奴才当人才用了。”

鞠永旺冷笑:“老辈子积下阴德的时候,也欠下了阳债,那兔崽子就是老辈子欠下的阳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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