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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是贞洁的
周 晗            

1

我的一个已经失明的朋友告诉我,即便在骤然洞黑后,他也能窥见黑暗深处漾起的波光。对于过去,我也已经失明了。但我经历的生活越多,就越能脱离这种生活,去找寻遗迹,洗刷这肮脏名利场带给我的羞辱。

每次生病一开始都是不疾不徐,在我尚未重视的时候突然加重。几天前的一次受凉,在寒热退后变成整晚的巨咳,嗓子如被毛刺抓挠着,让我不停地咳嗽。除了咳嗽,发不出任何言词。

于是,我在新学校的前两周没有说话,旁边是突然麇集的崭新面孔,我以审度的神态小心翼翼地睨视着,一个人落落寡言地来去。

那年我十六岁,离家寄宿在一所中学读高中一年级,每个星期天下午都穿过整个市区骑着自行车上学。我就读的那所中学年代久远,建于民国年间,前身是义塾,抗战时曾是战时补习学校,现在是省重点中学。

我不是个好学生。我对学习一点也不感兴趣。在挤满了教室的被动麻木、表情单调的学生中,我像个旧时代的贵族遗孽,颓废、病态,或是聊斋式的书生,潦倒、虚弱。

我难以回忆自己那时是如何地抑郁。我总是处于克制不了的难熬的无聊中,像寄生的细菌找不到宿主。那时我就觉察到,在学校和家长的压迫下读这些自欺欺人或注定以后很快就忘记的东西,是为了把傻瓜们抱持的荒谬和愚蠢推向极端,或是为了把我们集体搅拌、灌注,预制成相互抄袭的构件。

在新学校老实呆了几天后,金口难开的我看上去沉寂稳定,但焦渴的心急待抓挠,有了种被窒扼得行将溺毙的感受。

当别的同学酣然熟睡后,我轻声下床,穿着整齐后翻墙离开学校。

这个城市在八十年代中期还没有电游、蹦的、泡吧、卡拉OK,几家舞厅在午夜前都已歇业了。我喜欢在阗静、杳无人迹的大街或泥泞、积水的深窄巷弄里游荡,像一只细小的蟑螂在城市的缝隙间窜动。白天矗立着的楼房瘫在那里,引擎都已熄灭。黑夜是一节在静静地充电的干涸的电池。我的血流加快,身体变轻,在星空月色下奔跑起来,风灌满我的衣衫,我剧烈起伏的胸膛像刚被斩首的公鸡的腹部。

我遇到过圪蹴在地上呕吐的醉鬼,席地而坐抱头抽泣的男子。我还窥望过窗口一闪而逝的女人的身体,听到敞开的窗户里传出的喘息声。我把手指伸进裤袋的破洞里摸索着,站在檐角下的我神魂飘荡。

那时,我的理想就是成为大街上的拐角处一个狰狞的影子,像一个主宰者。

我游荡的时间不会超过两个小时,在我回到我的铺位后,我很快在此起彼伏的鼾声中熟睡了。

我遇到过起夜的同学,对赤着身子的他们的紧张、匆忙视若无睹。

那个夜晚的遭际使我在随后的整整一周里都昼伏夜出。

夜深透了,苍白、干净的路上空无一人,我踩着自己的影子,潜进了一条冷僻的裂缝般的狭长弄堂,像是行进到了城市的最深处。这条巷弄颇长,属于市郊衔接部,阴暗地里敌意耸动,似乎在酝酿着什么阴谋。昏暗的路灯之间的相距很远,我在一段段的光亮和一段段的黑暗里穿行。石板路坑坑洼洼的,我拎着裤腿跳过污水和垃圾堆,有老鼠在尖叫逃窜,如同走过荒蛮之地。

接着,路灯下显现了一个人影,并且是个女的。我们擦身而过时,我看见了她分飘着长发,苍白憔悴的脸像剥壳的蛋白般洁净,闪耀着难以言喻的辉光,仿佛凝冻着一层象牙色的半透明的壳。

她心无旁骛,镇定地侧身而过。瞬刻,我伤风的鼻息间闻到一种凉涩沁胸的气息,这股凉气随即钻进了我的大脑。

我被这近似于梦魇的场景震慑住了,看着她的身影飘摇而去,消融在黑夜里。

我为什么会丧魂失魄?现在想来,在空洞而坚实的夜里,在这种郁闭的深境里,我暧昧的本性是软弱的,而那时的我竭力摆脱着不可忍受的空虚和低级趣味,不自觉地渴望着深刻的感受,一种醒觉。

我感奋的热点突然被接通了,隐秘的热情精液一样地充溢着。我像是悬在枝头,喝饱了雨水的果实,一天天地膨胀着,就是为了坠落。

我无休止地想象着无从稽考的她。我们在刹那间向对方伸手可及地靠拢,随之交臂远离,但她凌空切入了我的灵魂,我对她的印象无比深刻。她的面容牙疼一样地搁在了我的心上,充满了无穷的暗示。

我像一只饥寒难忍的野狗,每每在夜深翻墙而出,驻足在那条巷弄里,耐心地等着她的出现。夜很深了,拉紧了窗帘的那个窗户里,传来婴孩尖利而撕裂的夜啼,让我心碎欲绝。

回去的路上,我骑上一辆遗忘在街上的破自行车,轧过冰冷的水泥路面,我快速地蹬踏着,偶尔会松了笼头,张开双臂,像是飞掠的蝙蝠。这一刻我变得无虑,和欢欣,喉咙里塞满了热情,不由咿呀吟唱起来。这是我这么久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是我这么久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声音。我终于发声了。

我的铁幕开启了。

2

我再也见不到她了,肯定如此。这使我在一段时间游离于精神恍惚的状态。

扁桃腺上的炎症消退了,天性活泼的我也开始不停地说话。

在挤了十几个人、又脏又乱的宿舍里,熄灯后我们照例要喧嚷或喋喋絮语一番,相互熟悉了的一群男孩,尽管对女人的认识像对政治的认识一样贫乏,但开始经常谈论女人。这是力所能及的娱乐。我们给班级的女生打分,从相貌、身材、性格、特长到家庭状况一一排下来。我们的评价都是居高临下的,且对大多数女生充满鄙夷和不屑。在我们眼中,她们低贱、轻浮、无义,如同草芥。我们的谈话会越来越下流,与成人精致的下流不同,我们以嘲弄、夸张的口吻谈论性,言词异常粗野放肆,没多少隐含的寓意,但能触发到我们的兴奋点。

在画地为牢的生活里,友情也在泛滥着,少年人的心都没裹上坚甲,也没有曲折的肚肠,即便在鄙弃与拒斥时,也绝非不可与群,渐渐地形成了若干个小圈子。于是,我有了两个牢记到死的亲密战友——许立新和朱永红。

许立新个头高大,宽肩阔背,骄慢而热诚。朱永红人瘦,皮肤黑,如少年夫子般腼腆,让人一眼就能看透他的朴直,但为人极聪明。在同龄人里,我们都显得成熟过度。

忘了我们是怎样走到一起来的,但有一点肯定的是,我们曾如彼此的爪牙般唇齿相依。我终于找到了组织,就像猴子找到了丛林。但灰暗的心境并未被雄性动物间的啸遨自娱所缓解,我的精神依旧瘫软,渐渐地,我摸索到了一条出路,那就是——做一个身上沾染着些许神秘古怪色彩的流氓。

许立新一早就弄醒了我。

“借我条内裤”他暧昧地笑笑。

“干嘛?”我嫌恶地推了他一下。

“昨晚我又跑马了,也没看清是谁,梦就完了。”

他轻佻又浮滑。

我从床下的脸盆里捡了条脏内裤扔给他,重又翻身睡去。

我又睡过头了。其实我早已醒了,但早晨时我的身子骨虫一样慵懒,就爱迷迷瞪瞪地赖在床上。等我起身穿衣洗漱停当后,早习课的下课铃也响了。我拿上碗筷,去食堂打饭菜。

食堂里人头攒涌,弥漫着饭菜的馊糊味,一堆人蜂攒蚁拥着,几个踮脚观望的学生用调羹猛烈地敲打着搪瓷碗,兴奋地鼓噪着。当我看见高个子的许立新裹挟在其中,就像看到一柱烽火升起般急忙加入进去。只见许立新、朱永红和两个高年级学生面红耳赤地凶猛争吵着,许立新阴鸷的目光溅起火粒,几近怒不可遏,握实了拳头随时准备迎头痛击。

“都给我出来。”我凶霸霸地下令。那两个学生斜睨了我一眼,显然蔑视我还稚嫩的嗓音和孱弱而不发育的身坯。

许立新向他们挑衅,“走哇,是不是怕了?”

几个人出了食堂,我率先蹬蹬闯进了毗邻的体操房,等他们两人犹疑着进了房间,朱永红使了个眼色,许立新立刻把门关死。

我借着与黄昏相差无几的室内光线,恶狠狠盯着我最不顺眼的那个胖学生,他有些无措,厚得像烟灰缸的镜片里的眼神软化下来,但他明智的妥协已无济于事了,我的右手已从身体里飞快跑出,先赏了那张白胖的脸一个响亮的耳光。许立新则一声不吭给了通锐角一样坚硬的拳头。他猝然仰面仆倒。我又用脚踹他。他的眼镜跌出去很远,有血从嘴角挂下。

随后,许立新掐住另一个高个子学生的脖子,我在手指上涂满风油精,往挣扎者他的眼睛上抹,在他捂着辣得睁不开的眼睛时,许立新掏出一个充气的电子打火机烧他的头发。

罢手后,我们高视阔步地走出体操房,奚落着那两个外强中干、颟顸无能的瘪三。我尝到了暴力饱满的快感,感觉肌块都在鼓囊囊地跳动着。我久渴的虚荣和对权力的幻想那么容易就得到满足了。这时我认识到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你隐藏起拳头,什么也得不到,伸出拳头,就得到了整个世界。而有多大力量就应有多大的野蛮。整个世界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屠宰场。

我们都意犹未尽,血温长久没有消歇下来,把这一事件视为壮举。

许立新的五指紧紧抠着我的肩胛骨,对我的出手爽快、狠辣表示强烈的赞许。

“以后别往人脸上下手,伤了人的脸难看,打他的阴处。”朱永红平静地教导我。

等兴奋劲过去,我心下有些忐忑,边嚼着馒头边问:“他们会不会把我们给告了?”

“敢,要是我们被开除了,这两个人还不找死?”许立新坚定地说。

我释然了,三个人快马轻裘花团锦簇地得胜回朝,不理睬身边交会而过的同学,像逍遥法外的凶手一样得意张狂。

傍晚时,我和许立新、朱永红抱膝踞坐在学校露天篮球场的阶沿上。许立新说没烟了,让我去买烟,我忍着肉痛买了包“牡丹”,这相当于我两三天的饭菜钱。我大方地撒烟,和他们火柴头一样聚拢着头颅点烟,一支接一支地抽着。几个初中生在挥汗如雨地打球,他们运球和投篮都很笨拙。我们这伙闲众高坐着大声喝斥或唉叹惋惜着。这无疑刺激了他们,球场上的争抢激烈起来。

有个女生从球场边经过,许立新向我们递了个眼色,从台阶上跳下,飞快地截住她,伶牙俐齿地和她搭话。

一会后,那女学生红着脸,被许立新领着向我们走来。

我们都站起来迎候着她,激动得腿都打颤了。她始终红着脸,流溢着青春的醉意。

我侧着脸,不让她发现我右颊上一粒爆米花一样炸开的青春痘。

许立新向我和朱永红挤眉弄眼,故意高声和她搭话。我也问了绵羊似的小姑娘一句,她低垂着头嗯了一声。

我们都乐晕了,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她显得羞赧、怯弱,脖颈都一片绯红。我每偷觑她一眼,心间就有柔情惊心动魄地涨起。

我们很快地没词儿了,她也左顾右盼,有些呆不住了,许立新大大咧咧地命令说:“你回去吧。”小姑娘含羞向我们道了别,快步离去。

我们眼里满是笑意地对视着,许立新不无炫耀地说:“小姑娘是农技校的,叫章柠檬,住在东城区的朴树里,就在学校边上。”接着,他又以轻侮的口气说,“昨天晚上我们接过吻了。”

农技校的校风松弛,曾出过女生怀孕的丑事,但这女孩满脸的娇憨,我心底一阵酸涩,涌起痛惜的感觉。

球场上风云突变。一个高大的男生快步上篮时被拌倒,随即站起将篮球重重掼在一个戴眼镜学生的脸上,两人立即挥拳相向,几个人拉扯成一团。

打架如磁铁般吸引了我们,我们从看台上跳下,挤到人堆里加入了这场斗殴。

我们推搡着,设法惹恼他们。看到他们真的激起了怒气,下手也狠了,我们就幸灾乐祸地退了出来,去上夜自习。晚读课后,许立新就诡秘地消失了,我敏锐地意识到他去干什么了。我坐在课桌上读加缪的《局外人》。那本书是作为西方现代派文学丛书新出的一种,当时还是作家参考丛书。那个寡言冷淡、百苦不侵的主人公从书里跳脱出来,令我印象深刻。

我想我错误地投生在这个时代,不能振臂一呼,用菜刀杀死地主老财,不能骑在马背上长途奔袭,一路上发动人民,和爱人手挽手迎接胜利,指点祖国的江山。我早被抛到了局外,在一个与我漠不相关的世界里。

那时我还读了些臃肿、需要非凡耐心的小说,这与我的趣味、环境吻合,也让我的学习重起炉灶,从中了解世事人生。我的狂躁、偏执很快平复下来,我把情感调动得高尚馥郁,还会变得小女人般软弱和易感。阅读成了我酷爱的致幻剂。同时,也让心智正在开窍的我感觉这是与内心结盟的一种仪式。当然,那时我还没自觉意识到,这也是为了小心保护一个与任何人无关的隐蔽、脆弱的自我。而我对令人醉得晨昏颠倒的言情小说并不喜好,对琼瑶甚是厌恶,这使我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那个时代传染性极强的可悲的矫情。

一粒形而上的种籽暗自萌发。

那些书里有性描写的张页翻卷着毛边,有着可疑的污渍,或干脆被撕掉。

夜自习后,我飞快地回到宿舍,脱得只剩裤衩,去井边提了桶水,没头没脸地浇下来。已入秋了,水很清凉,我边哆嗦边嗷嗷叫着。

熄灯后,照例说了会脏话,宿舍里的同学很快就睡熟了,值勤的老师打着电筒视察了一遍,放心地回去了。我重新穿好衣服,鬼鬼祟祟翻身下床。

我穿过只亮着一盏夜灯的走廊。宿舍里传来一两声梦呓。我像夜间活动的动物般蹑足而行。我的步频飞快,悄无声息。一只瞎眼的鼬鼠吱吱叫着,从我脚边经过。

我穿过宿舍楼、浴室、食堂、跃进楼、解放楼,攀上游泳池边低矮的围墙,轻巧地纵身翻过。

我奔跑着,像是被人追赶。到了那个巷口,有乞丐在屋檐下手捂撕裂成片的裆部鼾声如雷地酣卧。我幽灵般驻足在黑黢黢的巷道里,时不时四处张望。

此刻,怀旧的情思在短暂的白亮中低迷。这些亮晃晃的日子,哪有什么锋利的细节。或许,记忆就是一场场的旧梦,不像蜻蜓的翅膀一样透亮轻盈,你只能感受而无法清晰地摄影。对我来说,它没有连缀式的图景,只是栖息在时间深处的黯淡的锈斑。

那一年我能记起的就是这么几件零散的往事。

当我脚趾上的冻疮发痒,春天来了。

那时学校东南边的大片土地还未被开发商圈去,春天到了是大片的油菜花和紫云英,我放牧着自己,沿着田埂或河流步行,直到晚霞湮灭,暮色渐蓝。这时,除了一个陷入无端的孤独感中的我,还有一个沉浸在冥思浮想中的我。在黄昏的寂静中,我的视觉明亮,耳边是清越的鸟鸣,闻到的是湿润的清香,我像是悬崖峭壁间的溪流突然有了沉没的深度,浮游的心像青草一样地有汁有味了。当时,我肯定体会到了那种默默消受着的不可名状的怅惘,类似于遥远模糊的思念。这让我陷入一种备加敏感、对世事万物又不屑一顾的心态之中。

事实上那时我长时间地住在梦里,活在梦想、妄念和种种虚幻的心象及纯粹的谎言中。我在学校和家庭这样的现实生活里,也一直以欺瞒、压抑、反叛和愤怒来分解严苛的压力。这影响着我对外部事物的反应,让我越来越难以培养安静、规律、秩序的倾向。我在每一个点上都站立不稳,书桌根本固定不了我。

我对人生也悲观到了极点。如果我的青春可以快餐般出售,我将毫不犹豫。

虽然如此,我还是忍耐了下来。

我已经捱过了下午的两节课,我苦役犯般恹恹坐着,老师讲的什么全没到我混混沌沌的脑子里,现在,我对钉在座位上的我越来越厌恶。我已经不能忍受这个课堂。这个课堂像一张越缩越小的渔网,快要让我的情绪爆裂了。第二节课后,我匆匆离开了学校。

出了校园,才知道没什么地方可去,但我不愿意回去躺在弥漫着脚臭味、脏衣裤及尿臊味等恶臭的宿舍里,就到了学校边的那条小街上闲逛。

我慢慢溜达着,目光迷朦而恍惚,像是陷入深邃的冥想中。小街上的开阔地里摆着两张台球桌,那老板我认识,由于生意清淡,正一个人叼着烟挥杆练着。电线杆下的空地里,几个闲杂人等蹲跪着下象棋,棋盘边放着几张揉皱的角币。一个弱智的长着少女面庞的臃肿女子呆立在小餐馆边,窥伺着热腾腾的熟食。有脖子上挂着托盘的小商贩趋前向我兜售炒米块、麻花等零食,我像是欠了他的钱般心虚地快步离开。

后来,我来到了街市上,那时还没有那么多贴瓷或安装着玻璃幕墙的高拔的大楼、装璜俗丽虚炫的各色酒楼和商铺,没有股票、期货、债券、磁卡、手机、互联网,新贵们也没群体出场,更没有睫毛膏、染发、一夜情和GAY,但物质之车已开足马力,市侩俗子们的投机、算计、油滑、下作蔚然成风,这条街也显得喧嚣浮华。

我的脸上凝聚出一种迫切的心情,神色匆匆地融在了人流中,向一个虚构的目的地前进。我像被押解的囚犯,眼珠快速转动着,不时喃喃自语,不耐烦又焦躁不安。走累了,我到了公交站上。一群人在公交车到来时峰涌而上,每个人的表情都那么焦虑,充满对他人的敌视。我挤上了车,并迅速抢占了一个座位,随着它一站一站地抵达某地,再一站一站地离开。

我在尚书坊下了车,那条小街短如赘生的阑尾,却因在大会堂边,挨挤着无数破败杂乱的店铺和地摊。后来,我看到一张异常鲜明、生动的脸。

她和那个深夜遇见的她有很大出入,这使那夜的她像相片的底片般不真切,但确凿无疑是同一个人。

她置身于悬挂在梁柱吊钩下的众多旅行包中,束着黑色的头帕,皮肤皂沫般白净,两颊瘦削,衬得颧骨高峻。投向我的招徕的目光是倦怠的,浮肿的眼袋使她的憔悴触目惊心。

其实她的身材壮硕而高大,但乳房松松垮垮地坍塌着,垂吊如梨状,身边有个约莫三、四岁的小男孩在吞咽着麦饼,臂上有片结血的瘢痂,一串鼻涕正摇摇欲坠。

我惊怵地注视着她,周围的市嚣都静止了下来。怔忡了片刻,我悲哀、羞愧地低头走过这爿铺面。

突然,我变得像霍乱病人一样虚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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