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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红小学
申 维

自从老巴子在菜市场碰见小学同学严小四子,家里饭桌上的水产类食品明显增多。除了通常上桌的大头鲢子,鲫鱼,草鲲外,还能见到龙虾,泥鳅,蛙腿,梭子蟹等。这些有的是小四子送的,有的是从其它鱼贩子那儿三文不值两文买的。小四子通常下午四点左右来菜市场摆摊,七点钟准收摊。范红蕾只要熬到七点前十分钟去菜市场,小四子就会把卖剩下的烂鱼烂虾,往塑料袋里一倒,让范红蕾拎回家喂猫。

其实大家都明白,没有猫能吃得下这么多的鱼虾,再说老巴子家并没有养猫,如果说真有什么猫,那就是老巴子这个馋猫。范红蕾拎着鱼虾回家时,老巴子正坐在电视机前看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等到晚饭烧好,鱼虾端上桌,就轮到范红蕾坐在电视机前看《还珠格格》。老巴子伏在桌子上认认真真地剔上半天的鱼刺。

菜市场的鱼贩们都有知道小四子坐过十几年牢,从山上下来的。山上是指劳改农场。大凡上过山的,在市面上混就有一定的资本,没人敢惹。菜市场的鱼贩们有点儿惧怕小四子,惧怕的最好表现形式就是尊敬,大家都称他是四哥。岁数小刚出道的,直呼他叫四爷。在无形之中,小四子就成了鱼贩们的头儿。鱼贩们知道范红蕾是小四子的朋友,自然就对她客气。范红蕾买鱼,鱼贩子不拿称称,都说,大姐,客气什么?拎走不就得啦,你实在要给,就看着给吧。

范红蕾只是白拿小四子的鱼,其它的鱼贩子还够不上她白拿来的资格。她把钱往水泥台子上一拍,说,鱼是你们花钱买的,又不是你们家地里长的。大嫂怎能白拿?鱼贩子把水泥台上的钱往兜里一塞,没人数,说一句大姐好走,又忙着去做别的生意。范红蕾见给多给少一个样,她给的钱就越来越少,只能算着意思意思。

这些日子,范红蕾去菜市场的时间发生了变化,不再是七点前十分,而是五点钟去,七点后十分回来。范红蕾这么早去菜市场是和小四子在一块聊天,聊东方红小学的那些陈年烂谷子的事。范红蕾聊天的主题,是打探老巴子同她结婚前是否是童男子?这个话题在别人眼里会觉得无聊,无足挂齿,可对范红蕾来说却是十分重要。因为她是这件事的直接当事人,或者说受害者。

老巴子和范红蕾结婚前,两人之间没有任何性行为,只是保持着正常的同学间的交往。老巴子根本没想到会和范红蕾结婚。他对范红蕾从未存有过非分之想,只是习惯于唯命是从。这种坏习惯是从他小学三年级时养成。他踏入东方红的第一天,范红蕾就让他擦了一天的黑板,还当了回灰头土脸。当范红蕾提出要和老巴子结婚,他同样是唯命是从,没想到结婚的后果是这么严重,两人竟然得在一起呆上一辈子。

新婚之夜,老巴子和范红蕾之间发生了点儿误会,或者说他们的床第之欢不那么令人愉快。老巴子早早地上床,踅在床铺里头,面朝墙壁,身体躬成一只大虾,把光脊背朝向范红蕾。老巴子块头比范红蕾大,可他只占了床铺的三分之一位置。范红蕾仰面朝天地躺在腾出来的三分之二的地方。范红蕾在老巴子光脊背上拍了一巴掌,命令道,别躬着睡,别人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呢。老巴子说,别人看不见的。不过,他还是听话地转过身来,摆出和范红蕾相同仰面朝天的姿势。他们就这样大路朝天,各走一方地躺着,一直躺到鸡叫。

鸡叫时,范红蕾浑身发烫,两腿间湿了一大块。她提醒老巴子说,新婚之夜,安照政府的规定,你应当做些什么?老巴子大觉奇怪,政府有这方面的规定吗?范红蕾已经按奈不住,说,老巴子你小子是真傻还是假傻?你要是实在不明白,我来教你?这样,范红蕾就从最基本的抚摸教起,何为双方的敏感部位?接吻时舌头的位置怎么摆?她还分开双腿,把枕头垫在屁股底下,说这样老巴子就能更充分地到达。那时,老巴子两腿间夹着的已经不是在东方红小学时,刘红英总爱拨弄的小把把,而是一条又粗又硬的大黑鱼。范红蕾让老巴子把大黑鱼放进洞里。老巴子说什么也不肯,说这怎么可能?你的洞那么小,我把它放进去,还不把洞给撑坏?你是想让我侍候你一辈子?范红蕾见说不明白,就作急,用手来抓,竟抓出一手白沫,远的喷射到她的脸上,近的喷在她大腿内侧。老巴子吓得大呼大叫,黑鱼变成了黄鳝,最后黄鳝也缩进洞里,只露出个小头,再怎么弄也出不来。

新婚之夜床上发生的这一幕说明老巴子是个童男子,而范红蕾经验老到,已经不是处女。范红蕾在东方红时就已经不是处女。她的早期经验来自她哥哥范柳兵,后来还接触到文工团里的一个小号手。她在五年级时,曾为小号手怀上过,后来悄悄去医院做了人流。现在范红蕾连那个小号手的名字都不知道,只记得小号手留着一撮小八字胡。

范红蕾不相信老巴子竟是个童男子,以她的猜测,老巴子在东方红时就不是童男子。她作出这样判断的依据是:老巴子是小四子大哥,而小四子在东方红有数件流氓行为在案。那时,老巴子和小四子形影不离,他不可能与这些事无关。谁都知道他是小四子的结拜大哥。

范红蕾天天早早地去菜市场和小四子聊天,就是想打探出老巴子在东方红,是否与小四子的所作所为有关。这件事不可明查,只能暗访;不可直截了当地问,只能在不着边际的闲聊中,通过种种迹象和蛛丝马迹来分析,从中找出老巴子的影子。范红蕾与老巴子结婚七八年,而现在来打探丈夫婚前是否是童男子,这听起来似乎有些荒唐,其实不然,而且关系重大。你想,范红蕾与老巴子结婚时,她不是处女。如果老巴子是童男,她心理上就会觉得有什么地方欠老巴子。同样,反之则不然。

范红蕾最希望的结果是:老巴子和她一样,也是在东方红失贞。这样,心理上就有了平衡感。她甚至想象出刘红英强奸了老巴子,要不是这样,为什么老巴子一次次地陷害刘红英呢?刘红英是一重大嫌疑对象。范红蕾为了打探出老巴子在东方红失贞的事,就去找小四子谈一些粗俗的话题,这就可能引出小四子重谈他在东方红做的坏事,最好得以一种自豪的心态来叙述,这样更真实。范红蕾谈低级粗俗话题采取的策略是和鱼贩子们打成一片,讲一些黄色下流的笑话,相互间开低级趣味的玩笑。她认为人在开玩笑时,警觉系统最为放松,最容易暴露出本来面目。

范红蕾站在小四子的摊位前,同小四子一聊半天,不知疲倦,或者说乐此不疲。这并不影响小四子的生意,相反还起到了促销的作用。购物者有一种趋同心态,那家摊位前聚得人多,他们就往哪儿挤。俗语叫起哄,哄买哄卖。菜市场上的人议论说,小四子不知从哪儿弄一女的作媒子;还有人说,说不准是小四子搭得一富婆。小四子真有本事,全是那女的找上门,也不知这女的有没有丈夫?你别瞧那女的穿得漂漂亮亮,说出来的话可下流啦,全说小时候做过的下流事,说不定这女的变态,找小四子口淫。白拎几条鱼也不至于这样。当然,他们只是背后指指戳戳,当着小四子面对范红蕾挺尊敬的。嫂子长嫂子短地叫。

其实,范红蕾的这些努力全是白搭。老巴子在东方红小学时确实十分纯洁。他只是不经意地看过一回范红蕾洗澡,并产生过一丝异样的感觉。其它时候全是懵懵董董,完全不谙男女之间的勾当。老巴子看范红蕾洗澡是一件偶然事件,不能算流氓行为。

那时,范红蕾家住县文工团,和小四子家隔一条马路。她家只有两间平房:一间住她父母,门总是关着;另一间住着她和她哥哥范柳兵,中间用芦苇把子隔断。范柳兵住外间,范红蕾住里间。范柳兵在外间拉手提琴,范红蕾在里间唱歌,兄妹两个十分浪漫。芦苇墙中间开了一道门,用一块花布帘子隔着,门框上还挂了一串纸折的风铃。范红蕾家门口有一间与人合用的厨房。这儿曾是他们学雷锋小组活动的场所。他们在厨房里排练沙家浜。范红蕾扮阿庆嫂,老巴子扮刁德一,小四子扮胡司令。范柳兵在一旁作指导。老巴子还经常和小四子把嘴套在脏兮兮的水笼头上比喝自来水。老巴子对范红蕾家很熟悉,了如指掌。

有一天傍晚,老巴子去范红蕾家抄袭家庭作业。老巴子进门时,范红蕾哥哥正歪着脖子在外间练琴。她哥哥和她一样,戴着一副神秘兮兮的眼镜。范柳兵的脖子歪卡在琴屁股上,眯着眼,只露出一只耳朵,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一样。他左手上的四个手指头迅速地在琴脖子上跳动,右手的三根手指纤细,像琴弓上多出的一撮鬃毛,在空中缓慢地拂动,拂落一串串音符四处流淌开来。老巴子知道范柳兵又在拉什么斯基的练习曲,单调重复,毫无激情。他认为范柳兵应当拉几首歌,像《打虎上山》,《松花江上》,《一条大河》。他不明白有那么多的好歌,他为什么不拉?而整天拉什么斯基。

老巴子问,范红蕾在家吗?范柳兵向里间扭动一下脖子,继续拉琴,像是睡着了一般。老巴子拂起门帘进了里屋。他看见一只大木盆摆在床边,木盆里盛了半盆的水,水里坐着光身子的范红蕾。老巴子看范红蕾时,范红蕾也调过头来看他。两人目光相碰。老巴子看见范红蕾朝他从容地一笑。这是老巴子一生中范红蕾给过他的最迷人的一个笑,或者说这是范红蕾所有笑中给老巴子留下印象最深的一个笑。

老巴子什么话也没说,匆匆退出,往家中疾行,仿佛后边有人追赶他。老巴子确信,他已经看见范红蕾的身体的全部。他走的如此的快,可范红蕾裸露的身体依然摆脱不去,像在他脑子里跟着他跑:半月形的乳房上镶着一颗微微上翘的红缨桃,洁白的大腿内侧澎松着一团乌黑绒毛……最让老巴子不解的大概就是范红蕾两腿间的绒毛。这是浴室里大人身上才有的东西。

那时候,老巴子的小把把还是平如明镜,纤毛不染。他一想到范红蕾两腿间的一团乌黑的绒毛,就仿佛那绒毛已经移植到自已的小把把上。这时,他发现自已的小把把忽然产生了些异样,像是小便涨痛似的。小把把将裤子顶起来,看上去像是口袋里藏了一把弹弓。老巴子慌忙找一个墙根处小便,可挤了半天才挤出几滴尿。这让他大惑不解,难道男人看到女人的光身子就会产生出这种想撒尿又撒不出来的感觉吗?

关于范红蕾两腿之间那团乌黑的绒毛,还得说两句。老巴子和范红蕾结婚后,曾经提起过这件事。范红蕾矢口否认。她不记得曾在老巴子面前春光外泄。她说她一点儿印象也没有,说她一直到上高中时,底下才有那么三两根,她长到现在也只是寥寥无几。按照老巴子的说法,那毛还不得全身漫延开来。关于范红蕾两腿间是否存在一团乌黑的绒毛,这已经是一个不解之迷,加入到似水流年之中。

老巴子曾经将看见范红蕾洗澡的事告诉过小四子,并说了自已的感受。小四子并不赞同他的判断。小四子认为男人看见了女人的光身子就想撒尿,而不是什么撒不出来的感觉;还有就是想说下流话,吐口水。当然,后来小四子有了许许多多新的感受,新的心得体会,他也承认开始的认识是多么肤浅,多么贫乏,而后来的认识是深刻得多,丰富得多。

小四子对于女人的最初感受来自于班主任马小丽,这并不是指他和老巴子在印刷厂仓库里偷看赵大饼和马小丽打成一片的事。那次,他们并没有真的看见马小丽,只看见了一绺很像马小丽的头发,像切割下来的牛尾巴,扔在一堆扑克牌上。他们据此猜测赵大饼身子底下压着的是马小丽。说实话,那次的印象很糟。他们看见了赵大饼雪白的两瓣屁股,像案板上肥猪的后座,白白胖胖,根本不像工人阶级的屁股,还有好逸恶劳的两条腿在地上抽搐,像是颠痫病患者发作时引起的阵阵痉挛。

实事求是的讲:在东方红时,小四子虽说很玩皮,干过不少坏事,但是,他很尊重马小丽。在小四子眼里,马小丽是神圣不可冒犯的;一方面是因为马小丽长得漂亮,至少小四子认为她漂亮;另一方面,她是我们的班主任兼校外活动辅导员。

小四子尊师爱教很大程度受益于他的父母。小四子的父亲是部队的伤残退伍军人,在影剧院当院长。他母亲是家庭妇女,没受过教育,只会写自已的名字和1至10的阿拉伯数字。他就光荣的出生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工农干部家庭。这样的家庭往往没多少文化,把有文化看得很重,希望自已的孩子将来变成一个有文化的人。每回马小丽去小四子家家访,他家里都表现的十分隆重,像接待外宾似的。他的父母让子女们在门口站上一排,立正,敬礼,模仿三军仪仗队。家里将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招待老师。

小四子父亲会说什么“天、地、君、亲、师”,还会说“一日为师,终身为母”。因为马小丽是女的,他就灵活地把“为父”改成“为母”。小四子的母亲不止一次对马小丽说,老师,你就把我的孩子看着是你的孩子。小四子母亲说话有点儿霸道,强人所难。马小丽才二十一二岁,她也不问问人家是否愿意把她的儿子认着自已的儿子。不过,小四子母亲说这话是一份真心。在她眼中,小四子是他们家中最宝贵的财富。她肯把最宝贵的东西送人无疑是极大的奉承。

如果老巴子和小四子犯错误,譬如迟到,早退,作业没做,打架骂人等,马小丽就让他们罚站。这时,你就会发现,小四子罚站时老老实实,一动不动,仿佛老和尚入定;而老巴子一定是扭个不停,做鬼脸,吐口水,跟旁边的人讲话。马小丽对老巴子极反感,说老巴子这孩子罚站时都有不老实,朽木不可雕也。

小四子悄悄对老巴子说,他们家人之所以那么对马小丽好,就是怕马小丽少教他东西。老师教学生时留一手的事经常有,通常看家的本领不教人。小四子父亲说他小时候学箍桶,师傅就留了一手,以至他一气之下去当了兵。他现在箍出来的洗澡盆只能用十年,而他师傅箍出来的能用十五年。

什么叫看家本领呢?小四子父亲给小四子讲了一个猫与老虎的故事。说从前老虎跟猫学本领,本领学好了就要将猫吃掉,可猫“嗖”地爬上了树。老虎在树底下抗议,说这一招本领为什么不教给我?猫说,这是看家本领,教给你我还有命吗?小四子父亲对小四子的要求,就是要将马小丽的看家本领学到手。事实上,后来马小丽确实将看家本领教给了小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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