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选诗八首
翟永明
关于雏妓的一次报道
雏妓又被称作漂亮宝贝
她穿着花边蕾丝小衣
大腿已是撩人
她的妈妈比她更美丽
她们象姐妹 “其中一个象羚羊”
男人都喜欢这样的宝贝
宝贝也喜欢对着镜头的感觉
我看见的雏妓却不是这样
她12岁 瘦小而且穿着肮脏
眼睛能装下一个世界
或者 根本已装不下哪怕一滴眼泪
她的爸爸是农民 年轻
但头发已花白
她的爸爸花了三个月
一步一步地去寻找
他失踪了的宝贝
雏妓的三个月
算起来快100多天
300多个男人
这可不是简单数
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
那么多老的,丑的,脏的男人
要趴在她的肚子上
她也不明白这类事情本来的模样
只知道她的身体
变轻变空 被取走某些东西
雏妓又被认为美丽无脑
关于这些她一概不知
她只在夜里计算
她的算术本上有300多个
无名无姓 无地无址的形体
他们合起来称作消费者
那些数字象墓地里的古老符号
太阳出来以前 消失了
看报纸时我一直在想:
不能为这个写诗
不能把诗变成这样
不能把诗嚼得嘎_直响
不能把词敲成牙齿 去反复啃咬
那些病 那些手术
那些与12岁加在一起的统计数字
诗,绷带,照片,回忆
刮伤我的眼球
(这是视网膜的明暗交接地带)
一切全表明:都是无用的
都是无人关心的伤害
那些每一天的数据
正在创造出某些人一生的悲哀
部分地她只是一张新闻照片
12岁 与别的女孩站在一起
你看不出 她少一个卵巢
一般来说 那只是报道
每天 我们的眼睛收集成千上万的资讯
它们控制着消费者的欢愉
它们一掠而过 “它”也如此
信息量 热线 和国际视点
象巨大的麻布 抹去了一个人卑微的伤痛
我们这些人 看了也就看了
它被揉皱 塞进黑铁桶里
2002/4/21
马克白夫人
──致田蔓莎
书上的和台上的
马克白夫人
是不同的
书上的马克白夫人
生命短促
虽然羞怯 却想站在万人肩上
统治一个破烂的世界
她为此命丧黄泉
台上的马克白夫人
光彩斐然 她身穿紫衣亮相
一双炫目 要吞掉这个台下世界
我们全都悚然了
但我们全都想 不管不顾
跟着她收回的眼光
被吸进她的脑海
设想我们蹲在她的幕布后
就能从她的眼中望下去
是怎样的一个真实世界?
我们必然看到成功的男人和
成功的女人 左边和右边
他们坐满了剧院
我们也能看到他们的坐椅
破旧一如过去
这说明川剧现已式微
他们的职业装熨烫得很硬
无皱折 一如他们的外表
马克白夫人呵 你总得说点什么
鼓声点点 她在问
谁在敲门?
这时候,另有一个年轻女人
在前排 她低头写下第一句剧评:
“马克白夫人是别人的命运
我们 才是这个年头里的
每一个自已”
我们伸长了脖子 最多也就看到这些
马克白夫人站在聚光灯下
看到他们的内心:
人人都有一个黄梁梦
正在酝酿 他们为此煎熬
这一切 也都写到了舞台两侧的词幕上
现在我们已知道:
马克白需要权杖
马克白夫人只需要长袖
长长的 甩出去又可拉回来的
那种 戏剧中又叫“水袖”
水袖无水 却可泼出
满天的泪 和一盆汪洋
水袖也可以绕来绕去
正好表达 一个女人的忠贞和
由此而来的野心
这时候 那女人写下最后一句:
上一世纪的女人
与本世纪的女人 并无不同
然后起身离去
注:看朋友田蔓莎改编自莎士比亚的新川剧《马克白夫人》后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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