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选诗八首
翟永明
老家
我的朋友说:
老家在河北
蹲着吃饭
老家在河南
于是出门讨饭
我的老家在河南
整个身体都粘满了小米
除了收割之外 还有别的锋利
一道一道地割伤它的糙皮
洪水涨停时
不象股票的涨停点
让人兴奋 也没有它奇迹般的价值
老家是一个替身
它代替这个世界向我靠近
它拥有一条巨大的河流
河水干涸时
全世界都为它悲伤
蜂拥而至的
除了玉米肥大的手臂
还有手臂上密密麻麻的小孔
它们在碘酒和棉花的扑打下
瑟瑟发抖
老家的皮肤全都渗出
血点 血丝 和血一样的惊恐
吓坏了自已和别人
全世界的人象晕血一样
晕那些针孔
我的老家在河南
整个脸上扎满了针
老家的人双腿都青筋暴露
他们的双手筛着那些土坷
从地底下直筛到半空中
除了麻醉药之外的所有医用手段
都不能用来
剔除自已的皮肤
他们还能干什么?
除了躺在阴影中歇凉时
他不敢触摸那些伤口
它们会痛苦地跳起来大喊
象水银柱式地上下起落
他们的动脉里 隐藏着液体火焰
让所有的人渐离渐远
全世界的人都在嘲笑
那些伤口 他们继续嘲笑
也因为老家的人不能象换水一样
换掉血管里让人害怕的血
更不能象换血一样换掉
皮肤根部的贫贱
当全世界都无邪地清洁起来
还没有这样一种盥洗法:
从最隐密处清除掉某个地理位置
它那物质的脏:
牙齿 毛发 口气 轮廓
方言 血肉 旱涝 水质
(他们甚至不会饮泣
老家的人 一辈子也没走出过
方圆十里 他们
也不知道一辈子干净的血
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
2001年.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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