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0演播室
黑马
屋里这两人头天夜里激情四射地颠鸾倒凤,此时正是春眠不觉晓时,却被这种噪声吵醒,十分窝火。向茂迷瞪着抱起被子到客厅里的沙发上接着睡去了。老婆就骂他废物,草包,见事就躲,说着她睡衣也不换,就愤怒地拉开窗户冲那些人大叫:“喂,你们换个地方嚷嚷行不行?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立即招来同样愤怒的回答:“呦,都7点了还有人睡觉哇,真资产阶级。我们乡下七点都从大田里割了几亩麦子回家吃早饭了。”
“女人家穿那么点儿就敢开窗户,真不害羞。”
“这过道是公家的地儿,管着吗?大马路边上还过汽车呢,马路边的住家都不睡觉了怎么着?忍着点吧。”
老婆不顾斯文,尖声怒斥:“吵了别人你还有理呀?我是医生,知道吗,上了夜班,救死扶伤为人民服务了,现在要休息。”
“这院里谁不是医生啊,我儿子还是教授级的呢。”
“那你怎么不上教授家窗户下吵去呀?素质太低。”
“我们不知道素质,就知道素馅儿,有本事你住别墅去呀。”
老婆无奈,只能用力关上窗户。“这群无赖。”
不出几分钟,电话响了,是主管行政的副院长,告诫她说话注意,不要对家属们耍脾气。然后不由分说地告诉她:“这种事别再发生,那些家属你惹不起,有院长他妈,有教授家的保姆,有后勤处长他老婆,人家在家乡的野地里大声喊惯了,你瞎管什么,不是得罪人吗?”
老婆挂了电话,咬牙切齿。“这种鱼龙混杂泥沙俱下的小区,人们的文明层次太低,满院子吐痰扔东西乱堆放杂物,整天站别人窗户下面大声聊天,还告我,都什么人呀。也不怨院长他妈,处长他老婆,这种院长和处长压根自己就没素质,念了一通儿大学,只是学了点手艺,会开刀而已,其实跟学会了杀猪没什么区别,什么张大夫李大夫,叫他们张屠夫李庖丁也一样,缺乏人文素养。”
“就是,那些满嘴英文法文,可照样随地吐痰的人多得是。一个国家本来大学生比例就小得可怜,可就这些知识分子,行为举止还没水准,国家还怎么现代化呀。不过,对他们的家属你也不能太厉害了,说人家的时候态度好点不就得了,他们没文化吗。”
“根本是这些人没有公共道德,根本不用说的嘛,你凭什么十几个人扎堆儿站人家窗户下大声喧哗来呀?那是制造噪音,我当然没好态度。”
“这些人这么多年没受过这种教育,你呲嗒他,他肯定跟你急,你怎么不懂现实呢。”
“我不需要懂,跟他们妥协,他们还要来我窗户底下唱京剧扭秧歌呢,让他们回自己家聊大天唱大戏去。”
“都住街坊,你就别太挑剔了。不是还有院长他妈吗,小心院长治你。”
“惹不起我躲得起,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这房子本来就差,再跟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人住邻居,简直是苟且偷生,一定要攒钱要买个郊外别墅住,至少也得是town house。你看这报纸上登的,挺不错的。这类经济别墅,还依山傍水呢,怎么样?”
“好是好,可太奢侈了,怎么也得50万,还要几十万装修,那要攒到什么时候?”
“老土,50万算什么,北京郊外的town house一百五十万呢。攒什么攒,报纸上不是说了,要买房,找建行,贷款呀,花明天的钱先把过好日子过上,眼睛哪能光看现在?你们哪个穷研究所快让你鼠目寸光了,”老婆不屑地说。
“你又来了,研究所穷怨我呀,国家给预防的投资就这么点。人家美国是8成的钱投给预防,2成的钱投给医疗,我们国家正相反。你有本事给我们所拨款去呀。”
“OK,OK,你这叫政策性贫困,我也没怨你呀。别那么神经质,咱们说的是贷款的事。”
“贷款?那是陷阱。人家银行白借给你呀?贷十五年,利息等于本金的三分之一呢,贷50万得还70万,花那冤枉钱呢,那20万我得挣多少年啊,给银行当利息,我不等于白干了吗?”向茂本能地大声喊道。
“你别喊。我说你能不能不把这跟你的工资挂钩?靠你的工资,咱们辛苦一辈子,别说住不上别墅和Town House,连象样的公寓都住不上,就糗这破楼里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恶心死拉倒。钱,我一刀一刀地割去,又不要你挣,你担什么心?”
“你有病呀你,说什么呢?!”向茂急了,翻着白眼红着脸说:“你再这样就别跟我商量,反正都是你的钱,你自己去买,我也不去住,我的工资够我糗在这破楼里吃喝的了,窗户底下有人唱戏我照睡不误。”
“这不是跟你商量呢吗?我没贬低你的意思。可挣钱多少就影响到思维方式的不同,这是事实。你总不能让我每说一句话先考虑你的工资状况不是?好好好,那就攒,你就数钱吧,攒够一百万再买,干脆买个独董别墅也好,一次到位,不过就是晚几年享受呗,谁让我家有个抠把管家呢,”女人安慰地抚摩抚摩向茂的头,“有你这么抠也好,省得我乱花钱,穷人家的孩子当管家就是好呀,”说完庸懒地打个哈欠,无聊地回卧室去了。
穷人的孩子,攒!这话让向茂心里发毛,别墅和车那是自己干到退休也攒不上的一大笔花消啊,看来自己是只能当别墅里的清洁工了,靠出卖体力参股。
别墅估计还要她耍几年手术刀才能变出来,先不必为此担忧,可眼下仅女人爱逛服装专卖店和超市这个消费方式就让向茂越来越起急。她推着购物车,任意绕着无边无际的货架子转,眼睛都不细看,连拣带摘,边走边随手往车里拣东西,胸罩鞋袜水果饮料不粘锅一股脑往车里扔,就像不要钱一样,一路走一路堆出冒尖的一车东西。一块多一斤的山东苹果向茂都拣车里了,被老婆扔了回去,她要的是8元一斤新西兰吉娜果,颜色红扑扑的,但个儿很小。说那是绿色产品,没污染,没转基因什么的。向茂明白,自己的眼光和老婆的比就象这苹果的价钱一样,至少差八倍,也就不作声了,但她每扔一下向茂心里就“咯噔”一下。每月逛上几次超市,向茂要付一半帐单,就快让他自生自灭了。消费完毕,看他脸色尴尬,老婆拈出信用卡,顺嘴说:“我替你付了,”卡一刷,他就又欠下老婆一笔帐。
随着老婆的事业如日中天,向茂感到自己快蔫了。当然老婆也并不轻松,为保住自己的大牌地位和高价位只涨不落,她必须苦撑。几年下来,人是明显的憔悴起来,神经大大脆弱起来,脾气愈发歇斯底里起来,很有几分偏执狂的症状。作为同行,向茂深深懂得,不能让她看出向茂看出她有病,因为她自己肯定明白,会自我克制的,他只能装糊涂,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一个医生最怕的是自己神经有病并发现已经被别人察觉。但在生活上向茂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经常给她煲各种营养汤,炉子上的沙锅里永远不停地咕嘟着党参、枸杞、黄芪、人参、鹿茸、红枣、木耳、乌鸡、鲫鱼……管不管用不管,喝了让她心里有点安慰或者让自己心里有点安慰再说。
可女人的状态确实每况愈下,虽说没有明显病症,但绝对是亚健康状态,失眠,怕风,怕光,怕噪音,怕异味,每天9点多必须入睡,条件是要窗帘紧闭,房门紧闭,为此花了几万元为卧室换了德国产的双层隔音塑钢窗和超厚的实木门,那扇门在向茂看来与天安门的城门差不多厚实,这番装修几乎装出了一个音乐家的工作间,确保摇钱树睡塌实。自打这番隔音处理后,卧室里绝对安静。就连窗外日益升级的噪音似乎都无法渗进一丝一毫。院子里那些精力充沛的人们逐渐玩起了新花样,有点文化的开始聚在一起天天合唱,从“二呀么二郎山”到“春天的故事”,层出不穷,每天从7点唱到上午11点才收工回家。保姆们则操着各种方言大呼小叫地逗孩子,高声大气地说笑。不大的小院子人声鼎沸,但那新型的隔音窗户就是能抗住这高亢的声浪,屋里万籁俱寂,摇钱树睡得纹丝不动。她能睡好,这是这个家庭的首要大事。
向茂每天登自行车穿过垃圾场回来,在她眼里无易于一个巨大的细菌载体,令她恐怖至极。她无法忍受浑身汗味和异味的向茂,规定他进屋后直接进卫生间,沐浴消毒更衣,然后将外衣和鞋密封在塑料袋中置于壁橱里方可开始别的行动。这个程序是不可改变的,不可逆转的,无论他如何疲惫,也不能直接进厅落座。
他们不可避免地分室,随之某一天她突然发现每月一次的朋友来了,惊诧之余算计一下发现与上次居然相隔数月,然后她平静地对向茂宣布了这个事实,说估计自己进入了更年期。从此向茂更自觉,不再光顾那个他们共有的温馨房间。他们现在已经从“丁克家庭”平稳过渡到“丁斯家庭”,Double Income no Sex。
向茂开始感到百无聊赖,心灰意冷,每天晚上9点以后那几个冷清的钟点最令他寂寞难熬,连看电视都要放小音量,生怕声音渗进卧室吵醒摇钱树,那她会一夜狂燥,数日歇斯底里。向茂知道这种白天上班做实验晚上回家休闲的日子不能过下去了,再这样下去,他实验也做不好,闲也难休成,直至也歇斯底里。当然还有一条路,那就是离。想到这个字他不寒而栗了好一阵子。怎么说也是大学四年的同窗,毕业分配到这个城市人家是付出牺牲的。当初老婆本可以分配去北京,但向茂却被分配回省,人家就义无返顾地推了北京的指标跟他来了。为了这份情谊,向茂感动得一直不安。眼下这情况也是没办法的事,又不是变心,更不是有第三者,向茂说什么也不能为这就离。再说这个年龄了,离了,找什么样的去?再开始一场婚恋似乎向茂也没那个心气了。真是懒得离也懒得恋,人到中年万事休,工作,挣钱,吃,睡,哈哈。
就在他军心浮动的时候,电视台救了他。电视台科技部要上一个医药科普系列节目,负责的编导是向茂中学时的同学,大名儿都忘了,只记得小名叫六子。不知怎么六子知道他现在成了个医学专家,就热情地请他去当顾问审节目和脚本。
那个热情的声音上来就连说“我是傅春洲”,见向茂没反应,就说:“中学同学,猫眼儿胡同的六子,想起来了吧?”向茂真不记得这个当年不起眼儿的六子居然有这么个幽雅的大号,但一说猫眼胡同和六子这两个关键词,就立即想起那哥们了。
六子立即斥责向茂这些年钻进象牙塔不食人间烟火,连老同学都不来往。向茂忙解释自己是研究病毒的,钻的是细菌窝,怕传染别人。说到节目,向茂对这类科普的东西没兴趣,但对电视台的开价感兴趣:八千元,那可是1995年的八千元。他感到那八十张百元大钞像八十面鲜艳的旗帜高高飘扬,那可是他在研究所十个月的工资。就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和六子见面一聊,才知道电视台财大气粗,六子不过是个一般编导,却早就开上了自己的“夏利”了。一听他那份800块的工资,立即惊呼:“800块,那是半下岗啊,你还干呀?赶紧来我们这儿吧,跟那些老家伙混什么,当陪葬啊?国家也不缺你一个病毒专家,把你自己变成病毒贡献了算。”
向茂就拿毕副所长做例子,说人家老毕就能谢绝美国研究机构二十万美刀的年薪回来安贫乐道做学问,挺值得敬佩的。六子就大笑说人家在美国攒了N多万的美刀,回来是捞名誉和地位的,在美国你再挣钱,可地位难得,老毕那丫的多聪明,回来当所长不算,还给安排个省政协委员人大代表之类的吧?鱼和熊掌全得了。你有什么垫底呀?兄弟,记住,任何崇高都是有条件和背景的,别管别人,管自己,还有,别给别人垫底,这最重要。
这番开导彻底让他动心了,也让他发现了当年那些不如自己的同学进步有多快,自己这些年真是与世隔绝,大大落伍了。但他不服气。六子这样的当年不过是班里的中流儿生,现在居然当记者当发了,还能鞭辟入里地教育他,看来真跟老婆说的那样,钱挣多少真能影响思维方式和处世态度。
真到电视台和他们工作一段时间,他再也不觉得那儿有多神秘,反而觉得自己才是天生当记者的料: 有渊博的科学知识做底子,文笔流畅,有镜头感,形象谈不上英俊潇洒但绝对是身材适中模样周正,很适合做出镜记者的那种人。他自觉比那些大学新闻系毕业的记者真不知强多少倍,那些人只会跑会议拿小红包回来发个会议活动通稿打发进贡的人拉倒。其实那些出钱的人要求并不高,在好的时间段在电视新闻或专题节目中露一小脸,最好讲上一小段话就算达到了广而告之的目的。这种节目做着容易,出手和进帐都快,整个一个露脸狂和新闻掮客的交易而已。可要真论起干节目来,向茂坚信他决不会比别人差,而且苦干几年肯定能后来居上。
就这样向茂做出了人生一个重大的抉择,义无返顾地抛弃了多年的专业,改行进了电视台。临走前那个年轻有为的毕大春所长特地请向茂吃饭,说知道拦不住,也就不拦了,人各有志嘛,只是他觉得向茂聪明能干,是个科研人才,不做科研有点可惜。所里不少人是肯干但不聪明,还有聪明但不往正道上走,钻营投机要官当或歪门邪道在外面挣外快。人才青黄不接,这现状让他心里难受。还说自己作为所长不能留住人才,对向茂抱愧。向茂让老毕弄感动了,差点控制不住自己流眼泪,可耳边一响起六子的话,也就平静了。眼前的老毕立即让他觉得是在装丫挺的,那张脸儿立即变成了漫天飞舞的美刀。那顿饭吃得没滋没味,挺鲜美的鲍鱼汁泡饭让他觉得形同嚼蜡。临别,老毕紧紧握着他的手说:“常回来看看,看看我们是不是还坚持着。”向茂只觉得他怕是在拉关系,想将来上电视方便。就脱口说:“有事您就吩咐,我尽力。”可这么多年那个所从来也没为了宣传找过他,这倒让他为当初的想法感到点惭愧。但转念一想,估计那个所也没什么可宣传的,就那么自生自灭算了。
向茂进了电视台,因为有了那次和六子几个月的合作,一来就门儿清,直奔新闻中心干新闻。什么科教部,文化专题部,对外部的,那些都是配搭儿的干活,填时间段的。真正硬性的地方是新闻部,这地方是主流地段,出业绩快,升官的速度也快。他那几个月里耳濡目染,早把电视台的门路摸清了。
果不其然,进台以后,他奉行韬光养晦和苦干和气的信条,掉了几斤肉,多了些白头发,奋斗几年就出头了。但他最关键的感觉是找回了男人的尊严,从此跟老婆平起平坐了。他在电视台分了处级干部标准的三室两厅双卫花园公寓,宿舍小区宽敞大气,有专门的活动广场和成套的健身设施,有喷泉和人工河,小桥流水的景致,大家都到那里活动去了,再也没有人在别人窗户下扎堆儿唱戏聊天的了。老婆住进这种地方,睡塌实了,也不闹着买郊外别墅了,家里的闲钱给双方父母在离家不远的街区买了两小套公寓,图个照顾起来方便。一转眼他们成了有三套房产的业主了。向茂感慨地说:“将来咱们就是什么都不干,光靠出租市中心这两套房子也能过日子。卖了市里的三套房子买郊区的大别墅也行,踏踏实实安度晚年,这些房产比什么社会保险都保险。”
保险归保险,老婆那焦虑和过敏的毛病却是坐下了,只要她不停地给人开脑袋切神经接神经,她的病就难好。向茂说钱是挣不完的,国家的印钞机在不停地转,你能跟得上吗?该歇歇就歇,身体是自己的。女人说他学了半天医但没当过大夫,不懂这里面的奥妙。现在已经不光是挣钱了,还在享受感觉,那种权威的感觉,估计象当总统或大歌星,人们都看着你,象拥戴着耶稣基督,你伸出手就能抚平路边上人们的伤口,人们都崇拜你。可研究病毒一辈子也不会有这种感觉,病毒们绝不会崇拜你。
说不过她只能随她去,人一但走火入魔就如同飞蛾扑火拦不住。他们依旧分室而居,日子在相安无事中平平淡淡地过。现在向茂也不当那个管家了,各花各的钱,各忙各的事,连晚饭都不回家来吃,经常是几天同住一个屋檐下,却见不上一面,时常靠白天通电话讨论家事。因为经常是向茂审完节目下了夜班或应酬完回家,老婆已经门窗紧闭进入梦乡了。而第二天一早老婆匆匆上班去时向茂还在自己房间里酣睡,有时头天的酒还没醒过来呢。他和老婆谁也顾不上提钱这个字了。他们现在的生活远远超越了AA制,应该叫后AA制,叫后家庭。
天知道自打向茂当上了记者特别是后来又升任副主任后,多年不交往的大中小学同学和同学的同学的亲戚朋友都来找他了,那阵势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原来省城里竟然潜藏着这么多的熟人老乡,像多少年前播下的种子不发芽,时机一到竟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他当年在研究所苦巴苦业地熬日子时这些人都在哪儿眯着呢?怎么一个也不来找他?他现在成了同学们的中心,从有权有势的官员和老板到无名鼠辈的小业主和小教,都紧密团结在以向茂为中心的同乡会和同学会周围,他真正成了“媒体”,通过他串起了一个关系网。大到谁上电视露脸,小到哪个同学婚姻出现危机,都是向茂这里的话题,这里要出解决方案。饭局一个接一个,甚至是两个同时在同一个饭店的两个包间里进行,向茂要穿梭着轮番应酬。其实他并不能喝也不爱喝,更懒得应酬。但到了这个位子上,公事私事大家的事,硬着头皮也得上。
有时喝得迷迷糊糊回来,老婆不仅不给他倒杯茶,还冷言冷语:“是不是你们老家一城市的人都排着队请你吃饭呀?再这么下去你就成酒囊饭袋了。天生一个书生给糟蹋成这样,我都替你难过。”
“我自己还没难过呢你难什么过。那说明我有人缘儿,”向茂回击她,“你们老家的人倒是不找你,那是因为人家吃得香睡得着,没得神经病,不用你开颅。”
“我看你快了,哪天需要我给你开颅,就在家里进行,免费。”
“你还是发明个自己给自己开刀的办法,先给自己开颅吧。省得整天闹失眠。”
“你白上医学院了,学的那点知识全还给老师了。失眠是神外科的活儿吗?”
“其实你这病根本不是病,”向茂斩钉截铁地说,“踏踏实实像我一样忙着上下班,下了班和朋友欢聚一堂,喝喝酒吃吃饭,就齐了。”
“我可不能过你那种醉生梦死无事忙的日子。你们这些记者,哪里是什么无冕之王,根本不关心老百姓的痛痒,就会报道这个会那个会,中国靠那些会活着呀?去揭贪污犯去呀,为民请命去呀。我虽然失眠,可好歹我清醒着,每一捆儿钱都是我一刀一刀亲手割下来的,我失眠我累可我心里塌实,我凭本事吃饭。”
“哎,听这话是损我。我丢了专业没了本事是不是?那会儿我一心一意泡病毒里研究时你嫌我没钱。现在混了车混了房,又嫌我不凭本事吃饭。我怎么着才算凭本事吃饭呀?非让我把病毒变成钱才算凭本事吃饭呀。你干脆让我直接吃病毒得了。”
“反正你现在太浮躁,瞎忙,没个正形儿。弄破新闻忙忙叨叨一天没个准时候上下班,还跟那些八秆子打不着的烂老乡们喝酒搓饭,你非把自己给折腾残了不可。我已经这么脆弱了,你再病了,咱俩躺床上谁管呀?”
“就这命,劳碌命。有时我看着马路边上大工棚里那些打工仔,光着膀子汗流浃背,大碗大碗地吃捞面啃大馒头,真替他们幸福的慌,他们肯定睡得香甜,肯定不失眠。他们是劳其筋骨,睡一大觉就好了。咱这是苦其心智,敖心血耗脑浆子,比他们苦。还不如长个壮实身体干体力活去呢。”
“你肯定是有病。羡慕人家,很简单,别当这个主任了,别干电视了,去工地当民工去,大碗儿吃捞面去,回来给我打胡噜来。我看你能坚持几天。”
“我倒不是那个意思,”向茂说,“我是说,咱们能不能差不多就歇菜,到郊外买个带菜园的房子,天天种种菜,耪耪地,过简单的生活。现在这样太异化了。”
“你想买别墅了?”
“别墅太贵,咱买两大套带花园的普通住宅,两个后花园连起来,100来米,够大了。把四个老人接来住一起,其乐也融融,让他们天天跟咱们在一起,享天伦之乐。现在咱们分三处住着,两边跑。他们住高楼,没个院子活动,也烦。弄个菜园,让他们种点什么就不烦了。”
“你想解甲归田呀?你知道以后的日子会怎么变吗?将来通货膨胀了,现在的一块钱就变成一分了。日本,南韩,前苏联,不都这样?原先是一卢布顶六美圆,现在是五十卢布顶一美圆,算算贬值几百倍?昨天的富翁一转眼就成赤贫。到时你吃谁去?改革开放前我妈辛辛苦苦几十年存了两万元,感觉特有钱。可这物价一涨,那两万跟二百差不多了。你就天真吧你。”
“谁天真了,不就是想想吗?”
“就不能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这么想就是犯病,刚一露苗头就要赶紧熄灭在萌芽之中。”
“病倒是没犯,犯困是真的,比你幸福吧,我会困。”
(一) (二)(三)(四) (五) (六) (七) (八)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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