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ft
home
p13
www25
《今天》文学杂志网络版
线
《今天》杂志今天要闻今天推荐李雾点评专辑诗歌散文小说纪实文学访谈评论


我的暑假生活
陈家麦

11

天快亮,胖伯伯急急走了。

小房子的门开着,妈妈叫了半天,才把睡在按摩椅上的小姨摇醒了。小姨问:“是发大水了还是着火了,这么急?”

一阵嘀咕。小姨起初气呼呼的,说妈妈是跟胖伯伯串通好了的,把她往火坑里推。两人似乎为了一件什么宝贝疙瘩在磨来磨去。

妈妈大了声:“给小唐不如先给胖子,店里主要还靠他。这样吧,我把发廊的份子再让出点。现在,发廊多如牛毛,就这么一锅汤,伸进来捞的勺子越来越多,胖子说了,政府迟早会刮次‘台风’的,我们得有个大山靠着,只要拴住了胖子的心,咱们的店还是稳如泰山的。”

小姨愣一下:“听你这么一说,这事怕是躲不过了,连我的亲姐姐都跟人算计好了。不过,昨天小唐对我说了,下次再骗了他,他要拿刀子给我废了,让我吃不动这碗饭。这回小唐对我说时是咬牙切齿的……那我以后招女婿,被男人发现不是‘原装’的,又咋办?”

“反正女人迟早要过这道坎的,”妈妈嘻嘻哈哈了起来:“现在找‘原装’的,上幼儿园找?我的亲妹子!”

小姨说:“早先是三七分成,现在嘛摊上开支,虽我多了一份子,可跟三七开差不离。”

两人议来议去的,像在菜场上拎着两只老母鸡,掂估着买哪只鸡合算。我听着也不像起初那样耳热心跳的了,好比经历过了大风大浪,也不在乎这么点小风细雨了。

妈妈说:“那就对半开吧!”

小姨不吭声了。接着又问:“小唐咋办?”

“老姐自有办法。”

接着,妈妈拉小姨回到小房子里睡。

我闻到妈妈嘴里的热气:“佳媚睡得好香,她乖多了。”

“你总是心太软!”这回小姨的生气,像是一下子提上来的。

妈妈从我身边躺了下来,很快睡着了。可我却睡不着。小姨披着毛巾被,翻来覆去,一会儿,呼噜声从轻到重。

窗外的月光亮堂堂的!

第二天后半夜,小姨睡到外间的按摩床去了。胖伯伯过去时是轻手轻脚的,像鬼子怕踩到地雷一样,接着,他就像从桥头跳水,那边床“噗”地一声,像一把铁犁掉到水塘里。

这种喘气声对我来说没啥新鲜了。倒是小姨“哎唷”一声,似乎一根毛竹被刀子劈开了,哗哗地。小姨叫了声痛,接着痛声不绝,痛声中有股怨气。我想起老家的篾匠劈开了竹子,将它弄成一节一节,把竹片削成篾丝,编成箩筐。

之后,胖伯伯啊地一声,似乎让篾丝扎了下手指,出了血,篾匠用嘴吮了。他好长一会儿才说话:“今晚起,你也成了我的心肝了。宝贝,对不起!”

“你这该死的胖猪!”听到小姨的一条腿像单桨划水似的,拐到楼梯。妈妈一骨碌起来。楼下,泼水声响个不停。

穿上衣,胖伯伯说他是“溜小号”的,要回所里。他在感叹今晚如果不值班就好,他似乎犯了困。

妈妈要送他下楼:“现在,我两姐妹都是你的人了,你可不要得了这山望那山!”

胖伯伯说:“哪里哪里。爱玉到底不一样!”

妈妈像是“咚”地捶了胖伯伯一拳:“你这个没良心的,才得了甜头就忘本了!”

这一拳好像把胖伯伯捶得心窝窝都甜滋滋的,一串串香烟味蹿到小房子里。他压低了声说:“不过,姜还是老的辣!这话可不能跟爱玉说哦。”

妈妈高兴地说:“倒是句人话。”

外面传来像猪在石槽里吃糠一样的声响。又像是鱼儿在吃水草丛的小虫虫,吧唧吧唧的。

楼梯响了,门吱嘎开了,又噫地一声给关了。

小姨似乎洗了很久,才上楼。小房子里顿时带来一股香皂味。

她躺下后,说:“你的阴谋得逞了,可弄得我像上头突然要来卫生大检查一样,胖子的气味太臭了,像搁久了的饭菜。喏,换下来的内衣内裤都泡在脸盆里,我用了半包洗衣粉,我要狠狠地泡个够。明天你来洗吧,我累坏了——”

妈妈说:“咋样?”

小姨懒洋洋地说:“都说女人要过这一关,有一点感觉就是痛。就像临时换了个主角,硬把我给拽了出来,披了件戏袍,够滑稽的。”

妈妈又问:“那……胖子呢?”

小姨“嗞”地一声:“那辆‘破拖拉机’呀,倒想开足马力,可老吼叫着油门就是上不了坡,要不是我老给他加油,他早抛锚了!”

妈妈说:“可他刚才说,挺爽的!”

小姨说:“那是‘破拖拉机’终于被推上了坡,下坡溜得欢呐!你问东问西的,问了这么多,酸溜溜的,该不是吃醋吧?……老姐也犯不着为这老爷子醋,我的老姐,他也是咱俩的一件戏袍哇!”

妈妈愣了会儿:“这话有点过了,他毕竟跟别人不一样!”

“男人都是一路货。好了好了,我困得要死,明天还有一项光荣又艰巨的任务,天哪,这种‘美差’全让我摊上了……”

小姨打起了呼噜。

我浑身酸痛。

刚才的我像埋伏在敌人的雕堡底下,面对探照灯扫射,我一动不动的。

12

小姨大概终算让小唐叔叔了了一桩多年的心愿。他送了根金手链给小姨。他拉我妈妈到一边说:“这个月我的份子不要了,算是给爱玉妹妹的营养费。可你妹妹叫痛叫得总让我觉得不对劲,我又说不出不对劲不在哪儿,就当作对上劲了!”

妈妈说:“我可以跟天赌咒,我妹妹绝对是‘原版’,我是看着她穿开裆裤,看着她抓鸡屎吃大的。一句话,我可以糊弄别人,可哪敢糊弄你呀,我的保护人。再说你们是在道上混的大哥大,吃过的盐比我吃的饭还多!你可要有良心,别得了便宜就卖乖……嘘——我女儿!”

小唐叔叔大步走出,说:“好了好了,我才说了半句,你倒是整车整车的,我谅你们也不敢蒙我,这回就当你说的不是屁话!”

到了吃午饭时,我把筷子扔到地上,说:“我不吃了。”

妈妈连问:“为啥?”

刹那间,我的泪水啊像三月里的小雨,哗啦啦地流:“我决定,我不再进小房子一步了,我不是笼里的鸭子!你们所做的一切,包括跟那些该死的什么胖伯伯什么瘦叔叔的勾当,我早知道了!你和小姨做的是脱了裤子给客人又按又摩的勾当!”

妈妈和小姨互相看着,傻了。

我大声说:“发廊不是理发的!”

妈妈说:“妈妈和小姨又不会剪发,这个地方,鬼才会来剪发,剪发能赚个屁钱。”

小姨像身上无了力气,慢吞吞地说:“爱凤,佳媚来前我不是警告过你,别跟孩子瞒了,瞒得了初一瞒不过十五,当初我不是坚决不让你带孩子来吗,可你听到佳媚不肯读书心就软了,你总是心太软!”

于是,妈妈说话跟竹筒倒豆一样。说她当初跟爸爸翻脸后一人进了城,又没文化,干的是力气活,只够她一人填饱肚子,给私人老板累死累活地干,到了临走时,七扣八扣的,还拿不到余下的工钱。于是妈妈一气之下跑到别人开的发廊里,硬着头皮拿的是三七提成,后来妈妈一想,这种没本钱的买卖只要是女人谁都会……

妈妈说着说着,眼泪一个劲儿地掉,地上湿了一片片。小姨也跟着哭,我也哭了。我给她俩搂着,三人的泪水砸在泪水上。

妈妈又说,开发廊黑白两道摆不平,是开不成的。所以,得有胖伯伯和小唐叔叔这两种人物罩着(我终算明白了“罩”字的另一种意思)。有了胖伯伯,警察就少来找发廊的麻烦了;有了唐叔叔,地盘上的小混混就不会吃了白食还不够,还时不时的来“借钱”了。

“连你小姨都献身了,妈妈是没法子呀,跟你爸爸离婚的钱还没凑齐呢,只好干些无本钱来得快的买卖……”妈妈眼皮起肿了,像外婆朝麦粉里掺多了发酵粉。

小姨揩着泪说:“佳媚,你要理解小姨啊,张家要招女婿,造房子,你外婆又老了,我哪来的钱?做这事是我愿意的,小姨最大的心愿是赚了钱造了房子招个女婿替张家生个儿子,为黄土下的你外公争口气。村里的人都在笑话咱家出的全是没‘带把’的。小姨想攒足了钱,就洗脚上岸了。往后就在校边开间小店,还靠你这个外甥女带上同学照顾我生意呢,不过,给你全是免费的。你别这样对待你妈妈好吗?你妈妈对你可好了,她说她只要有口气在就供你上到名牌大学呢,你妈妈和小姨都没念过多大的书,等你有了学问,在大城市里工作挣钱买洋房洋车堂堂正正谈男朋友用不着像小姨那样招上门女婿,用不着……”

“我不要嫁到大城市里,我要在外婆和妈妈小姨身边,一辈子不嫁人!”我朝妈妈偎了过来。

我伸出双手把妈妈和小姨抱住,三人就像拧成一枚同心结,解都解不开。

都在抽嗒嗒地哭,像梅雨浇到毛竹林里。

13

我的家在深山里,山藏着山,岭连着岭,清清的小溪在鹅卵石垒的土屋前绕来绕去。清早,公鸡一叫,天下白了。

山里人靠力气种地,才有口粮,山里种水稻比山下少一季,听张老师说,是因为海拔高的缘故。收了稻,山里人只能种番薯土豆之类的农作物。最值钱的是能弄到山货,比如穿山甲、山鸡、蛇,有人专门出钱来收这些东西,货郎伯伯专到村庄转。听说他把山货贩到城里饭馆药铺卖大钱,城里人吃腻了养殖的东西,换着法子宠山货哩!

农忙后,我爸爸就靠这份营生。这几天像要下雷雨,天闷,爸爸说是捉穿山甲最好的时节,这一阵子的穿山甲比平时要笨,它们出来找好多好多的蚂蚁吃。吃个肚皮滚圆滚圆的,好在洞穴里过冬哩。

我本来姓陈,后来跟了妈妈家的姓。外婆的家还要翻过爸爸村后面这座大山哩,爸爸叫陈子龙,村里的人都叫他赵子龙。我有四个比爸爸都要大的伯伯。

我在乌岩岭小学读二(4)班时,妈妈被爸爸拿着砍柴刀追跑了。妈妈听了货郎伯伯说,爸爸捉到一只大大的穿山甲,跟四毛叔叔赌钱输了,拿穿山甲来抵,四毛叔叔又将它卖给了别的山货郎,还不让人告诉我妈妈。货郎伯伯说我妈妈这朵山茶花插在牛屎堆上了。

妈妈心急火燎地跑到四毛家,骂还在想翻本的陈子龙,你真以为自己是有三头六臂的赵子龙,哪天你会连老婆孩子都会输光的。爸爸正在兴头上,想赢回穿山甲的钱,他红了眼打了正在气头上的妈妈,两人像两串挂炮扔在了铁桶里,噼哩啪啦地。妈妈把爸爸的扑克牌撕得粉碎,四毛讥笑我爸爸不是真龙是缩头乌龟。爸爸抽出了柴刀来砍妈妈,妈妈一口气跑了。

山里的穿山甲也不好捉了,乡里贴了一张张布告,在广播上说了一遍又一遍,说穿山甲是国家保护动物,禁止捕杀,派森林警察巡逻。校长在星期一早上升国旗后,也对我们说了,还让同学们各自向自己家长做宣传。可爸爸好不容易逮到了一只穿山甲,把卖来的钱又输掉了,还要拿刀砍妈妈。妈妈一走,无了音讯。

芒种时,外婆卖掉了那头老水牛,我才有了学费。没了牛,外婆只好自己像牛一样拉着犁。山里的一季稻种在山坡坡上,外婆怕错过了节令。没了水牛,外婆就把自己当作了牛。

记得第二年长笋芽儿的春天,妈妈回来了,脸上长了不少肉,红艳艳的。妈妈化了妆,漂亮得我一下子认不出来了。裙子把妈妈的身材衬托得有前有后,腰枝像一棵迎风摆动的杨柳树。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妈妈穿裙子。我还以为电影里的一位城里姑娘来乡下玩呢!

她带来了城里写字摊老先生替她写好的几张纸,说要跟爸爸离婚。爸爸很凶,上来就揪妈妈的头发。爸爸说妈妈外头有了野汉子才找他离婚的,爸爸说他偏不离,打死他也不离。四个伯伯跟着他来到了乡政府,他们全抽着烟,好像不抽烟就缺理;张家去的四个全是女人,其中一个是请了假的我。上头坐了一男一女的法官。法官叔叔长得胖胖的,他不接爸爸递来的上游烟,自个掏出了中华烟,抽着烟像没事一样,吐着烟圈跟法官阿姨说,夫妻感情不合嘛,先分居再说。法官叔叔像整个身子陷进了皮圈椅里,双脚踩在地上像音乐老师踏风琴。

妈妈一副鱼死网破的样子——不离决不罢休!

爸爸跳了起来,给妈妈一巴掌,还用脚chuan(“踹”字我查了字典后才给填上的,凡遇生字,我先注上拼音,再查字典)她:破烂货,偏不离,你去跳去死吧,水库上面没捂盖子——

倒是旁边一直一声不吭的那位法官阿姨霍地站了起来,把竹签一样的手指一直戳到我爸爸的鼻子底下:你再动她一根汗毛,就判你坐牢,没出息的男人只会打老婆!外婆去搀妈妈,小姨骂:你们陈家不是人!我的四个伯伯回敬:张家出妖精。妈妈从地上爬起来,老在哭,她拍打着裙子上的灰,说:姓陈的,本来我还看在佳佳的份上,下不了心,这么一来,我的心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了!

大伯咳了声,跟着一股烟到了爸爸耳边。爸爸在烟雾里点着头,对妈妈说,是你找我说要离的,要离可以,拿钱来,没两万元,说也白说!

妈妈咬了咬牙,她的牙齿很白,两片嘴唇很红。妈妈吐出一口痰:姓陈的,不须放屁!今天当着两位法官大人的面,两年内交钱给你,请你们作保!

法官阿姨写好保证书,爸爸也摁了手指印。在乡下,两万元对爸爸来说怕是他想都不敢想,可能爸爸想要这一大笔钱来吓唬妈妈。没想到妈妈应得这么爽快。

外婆跟法官阿姨说,我外孙女咋办?

两家的人全把目光投向我。我说:反正爸爸老嫌我不是个带把子的,我要跟妈妈过!

妈妈一下子把我抱得紧紧的,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佳佳是我的原名,我转到乡中心校读书了,妈妈把我连名带姓都改了,她说佳佳这名乡里人太多,叫佳媚就不一样了(她说是跟一部香港电视剧里的女主角同名)。同学们刚叫我张佳媚时,我开始还以为在叫谁呢?同学们都说我的名字不错,这要谢谢进了城的妈妈给我改的。我不姓陈了。

还好,我跟了妈妈,不然的话,我放了学,爸爸准又让我放牛割草,要不是妈妈,我还在村小念书呢!接着,妈妈带小姨进了城,外婆不用这么累种地了,妈妈给外婆买了一头壮壮的水牛。

多可爱的水牛啊!

14

外面还下着雨,雨下了三天三夜。弄堂里积满了水,成了水汪汪一片,西瓜皮和乱七八糟的泡沫纸盒浮在水上,还有妈妈小姨等大人用的纸带,沾着血。

我不给关在小房子里了,妈妈把电视机搬回楼下。没生意时,我们三人看电视。

妈妈在门外瞅了老半天,回身跟小姨说:“今天的生意又泡汤了。”

有个男人绾起半高的裤脚,趟着水过来,前面的一间间店门口挂出了一颗颗头,似燕叫一声声。

没想到穿了凉鞋的爸爸进来,鞋面像似人造革的,身上湿乎乎的。只有我低低地叫了声爸爸。我叫得虽然不是很亲热,是为了妈妈不生我的气,可他再怎么坏毕竟还是我的亲爸爸呀,再说他早先一有了钱还是带我吃顿好的,还给我一毛两毛的零用钱。爸爸让我拿条干毛巾给他。我看了看妈妈,她的脸色像外面的阴雨天,我就放慢了速度,取了来。

爸爸抹了下脸,说:“嚯,找到了脱贫致富的新门道了。这倒是自带设备搞生产,不给政府添麻烦,”他说着打了个亮亮的喷涕,接着又是一个:“这鬼天气,害得我坐船误了点,啊欠,呸!

妈妈说:“你嘴巴干净点,别跟吃了猪大粪一样!”

小姨上前捏了捏爸爸的黑汗衫,扯出肩上的一根线头,说:“老姐夫,在哪发了财,穿上了鳄鱼牌,可惜是假冒伪劣的。”

刚才爸爸进来时双脚带进了泥水,小姨拖地时故意把拖把直往爸爸脚上挪,弄得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双手不时搓洗着。

爸爸对妈妈说:“不多不少,正好两年整。”

妈妈说:“你到准时!协议带来了没有?我的钱候着,该不是为娶新人心急了吧!”

爸爸取出油布包,一层又一层地,里面是一张弄皱了的纸,他抻了抻,可它还是不平整。他松开手,点了点头:“你以为我大老远的跑来,是跟你谈旧情呀!”

妈妈噔噔地跑上楼,下来时捏着一个纸包和一盒印油。她抽出一张纸:“把狗名签了,再摁上爪子印。”

爸爸把协议瞅了一遍:“没错,跟两年前一模一样。这样的字我签它一百次也愿意。”

他点了几遍才把钱点清。妈妈晃了晃协议。这张纸是平整的,像裁缝师傅熨过似的。

算上我的抚养费,七扣八扣的,还差三百元。妈妈说:“这几天生意不好,又碰上连雨天,要不,余下的钱你过两天再来吧。”

爸爸说:“扣了抚养费也算了,孩子有我一半。可这是三百元呐,差不多抵上一只三年前的穿山甲。”

妈妈把眼珠子移向小姨。她看电视里的任贤齐唱《伤心太平洋》,像入迷了。妈妈叫了:“张爱玉同志!”

小姨说:“知道了,张爱凤同志,还有赵子龙同志,可我的钱是准备造房子招女婿的。对不起,是我担当起张家一项光荣又艰巨的任务。这种钱我是一个子儿也不想垫的。”

妈妈拉了小姨到灶间,嘀咕着。我朝板壁靠了去。妈妈说:“别人心狠我不怪,可我的妹妹咋也会这样!”

小姨说:“桥管桥路管路,你以前不也这样,剥削着我的劳动果实?”

爸爸手有点发抖,大概是刚才让雨浇的。他闪出身到灶间:“别跟老牛犁地一样,我倒有个主意——我以前的老婆现在也旧貌换新颜了,要不上楼……反正睡过一次跟睡过一千次没啥两样。”

小姨朝妈妈呶呶嘴。

妈妈犹豫了,老半天才出来,被爸爸一把拉上楼了。我已没了气,我知道一男一女上了楼,准没好事,何况两人是我亲生父母,不管是后来我跟了妈过。

一会儿,爸爸下来,拍了拍身上:“感觉不一样了,像真的到了城里。”

爸爸对我说:“陈佳佳,别跟你妈妈学坏了!”

我鼓起了嘴:“我叫张佳媚,亏你现在不是我的爸爸了。”

爸爸说:“是我生的,到哪儿也改不了。”

爸爸写了收条,里面有错别字、病句,大写中的贰写成两叁写成了三……让我给一一改了。他又像抄生字一样,抄了半天,呼气有点重,比教书先生头一回拿锄头种地还吃力。

爸爸将一卷钱包进油纸包里,盖了一层又一层。他出去了一会儿又回来了,朝我扔了一包包“乡巴佬”鸡腿、卤蛋……我刚想把它扔了,又缩回手。

临走前,他真像爸爸一样端正了态度对我吩咐:“佳佳,别跟她们学坏了,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他带着说话声冲进雨帘里。小姨呸呸呸地往门外吐口水。很快,口水被积水化开了。

妈妈像做错了事一样,迟迟才出来。

她慢慢抬起头:“张爱玉,你够狠的!”

小姨回道:“你不也对我狠过嘛!现在不是心太软的时代,我的老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做人嘛要有副好心情,顺其自然嘛!还是赵子龙,不,你的前夫说得对,跟人睡过千次跟睡过一次没啥两样。这么一想,你的心就会海阔天空。呸,这鬼天气!”

妈妈说:“爱玉,我刚才吐了,弄得马桶里全是。”

小姨说:“我的老姐,咱们的身体可是第一本钱,别人不爱惜,可咱们不能糟蹋自己呀。吐吧,吐干净了才爽,雨后挂彩虹嘛。今天的利润我不分了。”

(一) (二)(三)(四)

 
p6
news
jintian journal
book series
jintian people
editorial team
selection
letter from editor
readers feedback
related links
submission
subscription
contact
p23

今天视野
| 版权声明 | 今天杂志 | 读者留言 | 投稿 | 订阅《今天》 | 联系我们
Copyright© 2000-2007, jintian.net, All Rights Reserved.
 
spac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