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暑假生活
陈家麦
6
好不容易熬到快吃午饭前,妈妈和小姨才起床。她俩是天麻麻亮时才进来躺下睡的,看起来又忙了一宿。
吃了饭,来了第一位客人。小姨让我叫小唐叔叔,他打扮得像电视里跳扭筋舞的歌星。我叫了叫,他像没听见,一只耳孔里塞了个小东西,像是郎中的听筒。他一蹦一跳的,摇头晃脑的,唱着“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
他拧了下我的脸,我气打不过。为啥来的客人都这样?不过,他的一身打扮,看上去倒像是有钱人,皮鞋亮亮的,都照出人影来了。
小姨见了就拍他肩,摸他的脸,两人像老朋友一样。那位叔叔做了个想抱小姨的动作,却被她推开了,她瞟了我一眼,就带他上了楼。他的个子太高了,上楼梯时低了低头。
来了有三天了,可我硬是闹不明白,妈妈总不让我上楼瞧一瞧。听妈妈说,楼上的两张磨得起了皮的红色小床是给客人按摩用的。我不懂按摩是咋一回事。妈妈向我解释道:城里人吃多了鱼肉,身子里的油水积得多了,需要给骨头敲一敲,给肌肉活络活络,好让油水化掉。妈妈还说,那叫保健休闲,城里挺流行的……她的这种说法在我听来,像老师讲过多遍还没讲透的一道难做的奥数题。
一会儿,听到小姨的哼哼声,咋楼上老有这种声呢?这跟我们小孩子上乡卫生院打针有点相象。小姨突地叫了一声,难道是针扎痛了小孩子的屁股?
在楼下,妈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她从站门口又跑到楼梯脚下,来回倒腾,后来又登上几级楼梯停住步,与小姨一来一去递话,像哄小孩不要怕打针。既然是给客人敲一敲、活络活络,为啥妈妈却像个哨兵似的?妈妈又对我不放心,像我第一次上山打猪草怕我被野猪咬了一样呢?
小姨的说话声,听起来瓮声瓮气的,像黄昏晒谷场上的花脚蚊。接着,她跟妈妈说,那位小唐叔叔硬要“做”。
“做”是咋一回事?我真是越来越糊涂了:客人来了,说不上几句话,就直往楼梯上冲,猴急猴急的;楼下的理发用具成了摆设;楼上的按摩,该是又按又摩的,即便如妈妈所说的敲。可这回咋变成了“做”?
妈妈在楼下喊:“小唐老弟,我家小妹还是个闺女,你多多关照,小唐老弟!”
楼上霎时安静多了。一会儿,我又听到小姨在喊叫,我飞跑着抬脚上楼梯想看个究竟。妈妈边追边叫:“爱玉,佳媚要上来了;佳媚,听妈妈的,快下来!”
我才上了一半楼梯,被妈妈像老鹰捉小鸡似的,揪了下来,揪得我好疼哟。我的屁股上像落了一阵冰雹,给打着打着,我哭了:“妈妈,我恨你,连按摩也不让我看,我咋能写好作文?!”
妈妈说:“这样的作文,妈妈不准你写一个字,乖,佳媚乖,改天妈妈带你上公园,这里没啥好写的,写写公园、大街、广场、百货公司、电视里老露脸的县长……城里头好写的东西可多着呢……”
小唐叔叔临走时,递来了一张崭新的壹佰圆钞票,妈妈找了一张伍拾圆的票子给他。小唐叔叔手梳着长发,叼着烟。他的皮肤很白,可以看到里面蚯蚓似的青筋。他刚才来的时候,急得像大雨天山洪暴发,可这回“活络”后,像蒸干了水的大旱天——大坝里的水位快见了底。也许,按摩的作用可真大,把客人身上的油水一下子给压干了。
小姨在洗手,发出哗哗的水声。
小唐叔叔跟妈妈说:“阿姐,什么时候你家阿妹让兄弟爽个够?别总他妈的弄得半生不熟的!”
妈妈的笑跟昨天刚下楼的胖伯伯差不多,嘴边的肉是不动的。妈妈说:“下回吧,这种事急不得,心急吃不成热豆腐嘛。”
小唐叔叔出门时,拧了下妈妈的一只胳膊,妈妈叫疼了,可脸上还在笑哩。她该不是一生下来就怕他?
小唐叔叔说:“你他妈的说话跟放屁没啥两样,这种屁不知放过多少回了,你当我还是一朵‘小红花’啊!”
我撅起了嘴。那位叔叔的态度像监考老师一样凶。
妈妈回到坐椅里,嘴里嘶嘶地抽着气。她撩起短袖子,手臂上有道红杠杠。她招呼我上楼,去拿红花油。小唐叔叔的手劲可真大,他终算走了。
我拿了一瓶红花油,却趴在楼梯口,听到妈妈跟小姨在说话。
妈妈说:“爱玉啊,小唐拧得我好痛哟!”
小姨咧了咧嘴:“喔哟哟,你痛还是我痛,你痛在上头,我痛在下头,喔哟哟,嘶——”
妈妈说:“忍着吧,咱们还靠他罩着呢!”
“罩”又是啥意思?是大热天饭桌上的竹罩子,挡住想飞到饭菜上吃喝拉撒的苍蝇?还是村子小路边一口口露天粪坑,给罩了茅草盖子,怕日晒雨淋,发出阵阵臭气?
我脑子里总像结了块的面疙瘩,就是拿沸水也煮不熟……
7
妈妈合了一会儿眼,就早起,叫来三位木匠,一阵催命似的紧做。乒乒乓乓地敲,在靠窗的一角搭起了一间小木房。本来,妈妈和小姨是睡在按摩室里的,我来后她给我搭了一张折叠钢丝床。也许是为了昨天我闯上楼要看按摩吧。现在我们三人都住到小房子里了。里壁的三夹板未上漆,还散发出木香咧!这觉得小房子不错,像积木搭的,在里面,我好比童话里的小公主。
妈妈把楼下的那台电视机搬到小房子里,让我开大了声看电视。小房子里有很多玩具和零食,还给我备了只可以撒尿尿的痰盂。
我真没想到造的这间小房子是用来关我的,妈妈把小房子的门关了,外边挂了只大铁锁。这下,我觉得像出门在外边玩,被大人们弄丢了似的。
我在门里喊:“妈妈,我怕,妈妈,我像关进鸭笼子里,我不是小鸭子,妈妈,我不要住小房子了,妈妈,我再也不看按摩了,放我出来……”
妈妈在门外,像哭着说:“好佳媚,乖,妈妈要吃饭,你也要吃饭,咱们不能饿肚皮……”
我狠摇动着门板:“妈妈,我宁可三天不吃一口饭!”
“张佳媚,你再不听话,我让你坐船回家!”妈妈大声地说。“乖,看电视时千万不要关声音,不然的话,妈妈的生意做不下去了,妈妈的生意做不下去了,你也吃不到‘乡巴佬’了,穿不上新衣裳了!”
我的屁股还在隐隐地痛。一想到我昨天被妈妈揍过,我只好忍了。可我的眼泪呀像断线的珠子,一颗砸着一颗,啪嗒啪嗒地响。
我被妈妈关在鸭笼子一样的小房子里,看电视写作业,到了吃饭时,好比语文课本中有一课讲到的:牢里的犯人每天一次放风。我一出来,就遛到星星的外婆那儿,找星星玩。
跳了一会儿橡皮筋,我满是汗珠子,可我还想跳,很快,给妈妈扯了回来。给我洗了把脸,吃了饭,又把我硬塞进小房子里了……
我在小房子里,感到外面的光线很亮,阳光想从窗帘中挤了进来,可它一点一点地很无奈地滑落了下来。有天,我打开了窗门,来到了阳台上,站在楼底下的妈妈发现了,她上楼训了我一通。我只好撩开窗帘一角,看对面的那扇窗,那边也拉紧了粉红的窗帘。唉,有啥好看的呢?呆在小房子里可真没劲!
还是写一写作文吧。可关在小房子里,真如有句成语说的“闭门造车”呀,唉!我写不出让我感到有意思的作文!难道就写对面那家一样紧闭的窗?或是我的白天从吃午饭开始?
日影一点一点地西斜。
晨光又像梭子似的发亮起来。
我朦朦胧胧感到妈妈和小姨像是起早从田里插完了秧回家,倒头便睡。
我跟妈妈睡一张床,小姨另睡一床,床跟床只留可以插脚的间隙。
隔天,胖伯伯来了。
他提了鸟笼送我,告诉我笼里是一对雌雄喜鹊。
唐叔叔也送来了一只小瓷缸,装了六只绿色的小乌龟,说是给我的见面礼。
可玩了三天后,我有点腻了。我到底是犯人还是小鸭子?
我一人闷闷的,早知道进城后是这番滋味,还不如跟外婆回到张家岙。我本来挺自豪的,以为妈妈的发廊里有好多好多有意思的事儿。这样,我过完暑假回去好跟同学们吹。
时间真难挨的,我有时只好眼睁睁看着秒针在一圈一圈地跑,就像看运动会上的长跑比赛。
死了一只喜鹊,我把另一只喜鹊放了。现在只有小瓷缸里的小乌龟了,它们伸出圆乎乎的小脑袋盯着我看咧。
多可爱的小乌龟啊,可你们还有这么多小伙伴。
我呢?
8
板壁上挂了一卷歌星任贤齐的挂历,看上去挺酷的,可看久了也就那个样了。他是小姨的偶象,爱玉阿姨嘴里老挂着“小齐小齐的”。有回,我说,小唐叔叔比小齐还要帅气。可让她乐坏了,把嘴烙了下我的脸蛋,弄得我揩脸的手全是红印印。
我没事找事地翻看任贤齐,反正有的是时间。把最后一页掀起时,我发现板壁上有条开缝,涂了白色的胶。我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
我抓紧在妈妈小姨没到按摩室前,用铅笔刀把缝头的白胶小心地刮开,进来了一点一点光线,光线随着缝的变长而变亮了。这下,可以看见外边的按摩室了:撩开的大帘子,壁上挂了台空调,两张红色按摩床被中间一道长帘子隔开。然后,我把“瞭望孔”用挂历遮上,又检查了一遍。来了好些天了,可妈妈总不让我看按摩,看她二人鬼鬼祟祟的,里面肯定有鬼!张老师说,写作文要多观察,顶重要的是会捕捉细节。这回我的作文该是有东西好写了吧?
我把电视机开大了声,按妈妈说的做。我等待着木楼梯的脚步声,心里卟通卟通地跳。
按摩室里光线半明半暗的。
小姨带了个高个子小伙子上来,先是红灯亮了,两人给灯照得红彤彤的,我看清了,那人是小唐叔叔,脸上像有汗珠子,亮闪闪的。
小姨接着拿了绑了一层透明胶布的遥控器,“嗒”地一声,壁挂空调的页子摆动起来,嘶嘶地吹出风儿。
小姨把中间的帘子拉了又拉,好像嫌它不够大。两张按摩床被中间的那道大帘子隔开了,像变成了两间小房子。还好,两人在外边那间。
小唐叔叔一把抱了小姨,朝她的脸像猪咬瓦片似的啃。小姨嘘了一声,示意他小点声,小唐叔叔指电视机的声音。小姨摇了摇手大意说不碍事的,他很快明白了(大概指我是她的外甥女吧)。
小唐叔叔抱住小姨时,她也把他抱了,我只看到小姨的裙子被小唐叔叔的手撩了起来,露出两扇白屁股。小唐叔叔的手一会儿在小姨的身前,一会儿在小姨的身后,绕来绕去的;小姨的手老是在唐叔叔的身底下,一动一动的,像在掏鸟窝。干的肯定不是正大光明的勾当,怪不得妈妈和她都避着我哩!
……我想起自己一个似懂非懂的那年夏天,爸爸带我到乡街上卖了山毛兔和雉鸡。上馆子吃了一通后,爸爸满嘴酒气,带我到后街拐到一个院子里看录像。那里坐了一屋子的人。录像里的男人女人像大年三十夜爸爸妈妈洗澡一样,脱得光光的。录像里不是男人压着女人,就是女人压着男人,身体跟身体像两床被子叠成一块,还叫着,不知道是痛还是乐;春天,溪滩里一只公鸭子忽地从水面扑腾了上来,踩到一只母鸭子背上,激起一圈圈水花。在溪岸上,外婆跟我说,这种母鸭子生出来的蛋会又大又圆呐……
听到啪地一声,我回过神来。见小唐叔叔点了根烟,把烟狠狠地吐在小姨的脸上:“总有一天,把你彻底放平……”
小唐叔叔下楼梯时,对在卫生间的小姨喋喋不休。
小姨说:“下次吧。”
小唐叔叔站在楼梯下,凶巴巴地说:“别他妈的像你姐,满嘴是屁!”
妈妈迎了上来:“小唐弟,她还小,你有气,冲我发。”
小唐叔叔掏出一张票子狠狠地甩了过来,笑中带来一股冷风:“你这个深水港,哪比得浅水湾。”
难道那些伯伯叔叔身上积了油,就到这儿来按,遇上压不出油来又要对妈妈小姨发脾气吗?
我呆呆的。妈妈说,小姨跟小唐在谈朋友,可他跟她根本没有像公鸭子跟母鸭子那样踩出阵阵水花。我像被雷打焦了的小树,身上发抖,牙齿跟牙齿咯咯地打架。我抱了毯子到胸前,可身体还在筛糠似的抖。
晚饭前,进来的最后一个客人是胖伯伯。他还是戴了副大墨镜,进来后才摘下。他的头发黑得很干,发际有一撮白,像上了盐花,妈妈问他的头发上哪染的,他笑嘻嘻地答了。他该是跟我死去了的外公差不多老吧?一摘下墨镜,胖伯伯的神色仿佛就到了下雷雨前——乌云堆积,妈妈好像对他特好。可他还是一把将妈妈拉上楼去。不知妈妈的又按又摩属于哪一种?刚才小姨跟小唐叔叔做的又按又摩的事真让我失望,但愿妈妈不会这样!
妈妈拿出了一只怪怪的瓶子,倒出了不知是啥样的水,往胖伯伯身底下抹,之后把她嘴嘬到胖伯伯肚皮(再往下,我看不见了),传来了嘶啦啦的声音,像吃绿豆棒冰。后来,胖伯伯接过了妈妈递给他的一个白乎乎的东西,像是软软的小套子。
要说这样的小套子我见过。我们班上的“大土豆”,他爸爸在乡卫生院做医师。“大土豆”跟几位男同学挤在操场一角,把小套子吹得像汽球一般大。我跑过去问,为啥汽球只有一种颜色?张老师红着脸把那些男同学的套子全没收了,还让他们站在黑板前,足足站了一堂课。班里有个留级下来的女同学跟我私下说,这个套子是大人用的,为的是大人不要生娃娃。
难道胖伯伯跟妈妈做的跟这有关?这样倒好,我也不想再要个弟弟或妹妹!
关了空调和灯,按摩室里又黑了。胖伯伯下楼梯时乐哈哈地,他身上的油大概全给按出来了,摩出来了,像大闸口放跑了洪水。他对妈妈说:“晚上我不值班,自从你女儿来后,夜里我都没来过了。这跟刚才的感觉完全是两码事。”
伴随着冲水声,妈妈在卫生间里压低了声回道:“不行,我女儿在。”
“她才屁大,懂个屁!”胖伯伯的喉咙大了。
9
听到公鸡叫,我呼地起床。
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
我腕上的电子表才五点钟。往常这个时候,我还在睡,到了六点张老师才叫醒我,让我背首唐诗宋词。昨晚,我们三人挤在一张床上聊得很晚,明天是我的一件大事情。张老师还在睡,外婆见我醒了,就起来了。她手掩了掩嘴里的呵欠,似乎不让它出来,轻声说:“小妮子,还早呢!”
吃过早饭,到了六点半,我们三人走到水库大坝下边的水埠头,太阳火红火红的,卡在两驼山峰中。外婆和张老师的头发迎风起舞,一白一黑。
到了埠头,外婆递了包烟给船老大,每次妈妈捎钱捎东西给我,都是托他带的。外婆说了一箩筐的客气话,总之让他照顾好第一次出远门的她外孙女。
船老大满脸胡子茬,像童话里的老刺猬。他不耐烦地把背转了过去,叭嗒叭嗒地狠抽着竹筒烟,烟从后面飘来喷到我脸上。他说:你这个老太婆比我还要噜嗦,又不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张老师把书包递给我,让我进城后把剩下的唐诗宋词背完,每天还要写一篇记叙文,她给我想好了总题目,就叫《我的暑假生活》!我嗯嗯地点头,魂儿早飞到城里了。
汽笛声声长鸣,长龙似的船队,船头跟船尾连在一起。划开了水泡沫,洁白洁白的,像妈妈在溪滩上洗衣裳洗出来的小泡泡,有小虾小鱼直往岸边的水草丛中蹦跳。岸上的外婆和张老师与我渐渐远去。
我的眼泪掉了下来,再见,我慈祥的外婆!再见,敬爱的张教师。我走了,家里只留下外婆一人了;还有我的张老师,她也回张家岙过暑假了。
小汽船从两边直立的石壁间穿过。
船老大把着舵。我迎着他喷香的竹筒烟。
我快要见到在城里的妈妈了,想起来好激动哦!
10
可以看出,来的客人中,胖伯伯是妈妈的相好,唐叔叔是小姨的相好。渐渐地我有点看明白了,胖伯伯是带长的警察,妈妈说他是没了老伴的王老五。小唐叔叔是这一带小混混的头,有时跟了一伙似乎还在念中学的小青年,都听他的,走路大摇大摆的,跟鹅上机耕路一样。
到了月底,这二人岔开一日来了。妈妈给每人一只小红包。前天,我看到妈妈点钱,给胖伯伯的小红包里装进一千元,今天,给小唐叔叔的小红包装的是八百元。
末了,妈妈跟小姨笑嘻嘻地说,反正他俩的钱“取之于咱俩用之于咱俩”。
小姨说,干脆办张年卡得了!
我总有好多解不开的疙瘩,比如,这两位伯伯叔叔跟妈妈小姨都要好,可为啥又要来分她俩的辛苦钱呢?他俩又不是来收税的税务官。
按摩室里的情况每天不过如此,我也看厌了,反正不是我来前所想的。我再也不过问妈妈我所不懂的事了,反正她也不跟我说,再说我明白了这跟又按又摩是沾不上边的。我差不多成了聋子瞎子了。由她俩去吧!
唉,还是背背唐诗宋词吧!
终算,有天中午,妈妈和小姨带我上肯德基。那里不仅东西好吃,而且布置得像开了间大玩具店。回来的路上,妈妈和小姨都买了身新裙子,当然我比她俩多一套。总之,我们三人都很开心。妈妈舍得给我化钱,说明她还是疼我的!可这样的日子像过年一样,真难得。
天越来越闷,没一点儿风,今晚两人睡得早,妈妈也不打空调,只吹电风扇。再说有了小房子空调不济事了。电蚊香的味儿满屋都是。
我迷迷糊糊地醒来,但我装作没醒。床上的妈妈不知啥时候睡到小姨那张床了,可小姨却睡到外间了。
窗外漏进几粒星光。
桌上的小钟是二点十分了。外间按摩室里传来小姨的呼噜声。我记得小姨没进城前,跟我睡时,一点声响也没有的。怕是这呼噜是给城里传上的吧?
妈妈的床上啥时多了个大男人,她光着身骑在光猪一样的胖伯伯身上,如暮色中骑在牛背上归来的放牛倌。两人的喘气声,像电影里的一列火车进站。胖伯伯老催妈妈用力。妈妈似乎很卖劲,可又总是有啥事让她放心不下。我听懂了,她跟他说不要给孩子弄醒了。
我故意轻轻地打鼾,倒把妈妈又停了下来,直到胖伯伯鞭打水牛似的。后来,妈妈嘀咕了声“是睡着了”。这样,我只听到床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这下妈妈的喘气声,就像只差一火就焖熟了的饭,正狠抽拉着风箱。一会儿,先是胖伯伯喔喔地一长声,接着是妈妈哟哟地,像是捂住嘴巴,可叫声还是从指缝间钻了出来。
我想起很小时,我和爸爸妈妈同睡在一张大棕棚床上,也有过跟这差不多的一幕。那时,我还以为爸爸欺负妈妈呢。
不知为啥,胖伯伯有点困了,可嘴里像嗡嗡嗡的苍蝇,声音越来越低。他说,女人舒服了还有钱进,说他下辈子做女人倒好。妈妈说,那是你们男人活该……妈妈话多,如不时在掘开泉眼,东一锄西一锨的。她提起了小姨跟唐叔叔的事。“我妹子怕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了。”
胖伯伯像在梦里一激灵:“那不如肥水不留外人田!”
妈妈说:“瞧你,一提那档事,就不犯困了吧?她可是个黄花闺女!”
胖伯伯说:“闺女个屁,一座独木桥都过千军万马了……”
妈妈的手似捂了下他的嘴,但胖伯伯的说话声还是钻了出来:“这话说对了一半。不过,这些小混混,弄急了,我们都拿他们没法子。再说,我对你们的生意够照顾的,从来没人来查,你两姐妹也得要好好地好好地回报回报吧。”
又一阵零零碎碎的声音。胖伯伯叫了:“轻点,你他妈的比我还要贪,我都被你掏空了!你再不回报我,我可不让你爽了!嗳,我往后会对你俩会更照顾的!好不好?好不好?就一回……”
“喔……试试吧,明晚你多作准备,我看爱玉反正也过不了这一关,给他……不如,喔,喔……”
老牛嚼干草般的声音。
(一)(二)(三)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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