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乡村(系列散文)
魏晓英
(三)乡村风情
乡村的呻吟
一个小小的乡村,在一个看上去平静的夜晚,劳累了一天的农人进入了梦乡。初冬的夜,冷冷的风,刮在脸上犹如刀刻一般。一只孤独的寒号鸟发出凄厉的哀叫。忽然,一种声音惊扰了平静的黑夜。 哦,是孤单而又寂寞的呻吟声。
孤单的呻吟声在是子夜时分开始发出的,是从一个草屋里发出来的,透过破烂的窗户可以看到,草屋里只有一个人躺在土炕上。
呻吟声令实际上并不安静的夜晚憔悴不堪。呻吟声在冷冷的冬夜里显得异常压抑,悲伤,仿佛穿透了整个乡村。呻吟声惊扰了所有农人和村上所有动物的美梦。它令这些有生命的东西充满迟疑。不知是谁家的一只发情的白猫,它正在为找不到恋人而发怒而狂吼,它在正用利爪捣弄一袋子稻谷。现在白猫被沉痛的呻吟声弄的不知所措,它停止了捣弄,稻谷一下子从破胶皮袋子里流了出来。白猫在黑暗的夜里竖起它那灵巧的耳朵,白猫的目光在扫射,绿绿的目光闪着对呻吟声的怀疑,仿佛在寻找呻吟声来自何方。一头老牛,它正在牛栏里咀嚼夜草,呻吟声令使它停止了剧烈的嚼动。它的睁大圆圆的眼睛望着牛栏外面,它在寻找呻吟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也许它就在不远。一只牛又能怎么样呢,它只好独自站在黑暗里。
就在不远处的一座草屋里,一个熟睡的幼儿用小手轻轻地碰了年轻的母亲一下。那位母亲正在做一个美梦,丈夫去美丽的南方打工了,他已经三个月没有回来。她恨死了他的死鬼。于是,她梦见了他久别的丈夫,丈夫正和她美着呢,她发出快乐的笑声。她的幼儿发出尖利的哭声,少妇被孩子惊醒了,她恨恨地推了一下孩子。孩子咬着奶头,不哭了,年轻的少妇继续沉侵在欢快的梦中。也就在这时,她听到了悲凉的呻吟声。她不打了一个寒战,困意和美梦已经被席卷而走了。她小心的望望窗外,竖起耳朵听听。窗外黑漆漆的,除了瑟瑟的风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这时候,少妇又听见了呻吟声,这呻吟显得苍白而无力。痛苦而单调。她感觉到那声音已经穿透了她的耳膜,进入了她的屋子。她的心脏猛烈的跳动。她紧紧的搂着孩子,仿佛她的心肝宝贝会被那可怕的呻吟声带走。少妇陷入一片可怕的黑暗里,仿佛知道那声音来自遥远的坟场,音律忧郁而苍凉。她的脑海一片空白,呻吟声似乎又消失了,少妇的后背一阵阵发冷。她说不出那呻吟声是病痛,还是伤心,但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断定,那绝不是幸福的呻吟声。她只能紧紧地搂着她的心肝宝贝。这一次,少妇是带着迷惑进入梦乡的,她再也没有和丈夫在梦中相会。
在乡村的小路上,闪着一道亮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正从他的“铁哥们”家里赶回来。小伙子手里拿个粉红色的手电筒,那是他的“铁哥们”白天特意刚从集市上买回来的。此时,小伙子踏着轻快的脚步,亮亮的皮鞋踏在沙土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的嘴里哼着流行的歌。就在这时,小伙子听见了呻吟声,他觉得那呻吟声很压抑,很痛苦。也很恐怖。他的情绪一落千丈。他的身体禁不住哆嗦起来,哆嗦使他手里的手电筒撞在地上,光亮彻底消失。小伙子愣愣地站在夜里。他四周满是黑暗,他不知道今夜要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但是他知道呻吟声里充满着悲伤。小伙子索性丢掉手电筒向家的方向跑去,他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回到了家。但是,他怎么也睡不着,小伙子知道,今夜,他将失眠。
呻吟声渐渐消失了,曙光已经快露出了地平线。白猫已经找到了它的情人,并且进入了爱的高潮。老牛的主人也给它添加了新鲜草料。它正吃的津津有味。乡村的少妇已经站在了自家的麦田里,丈夫不在家,她得看看种下的小麦发芽了没有,钻出来了没有。这时候,昨夜的小伙子因为寻找“铁哥们”的手电筒跺着步来到麦田的小路上。小伙子冲少妇笑笑,并且告诉她:村上的尤二奶奶去世了,是昨夜病死的。
这时候村里哭声四起,这里面当然也得包括尤二奶奶的三个儿子和三个闺女。
乡村的槐花
你见过乡村的槐花吗?
那其实是一种很壮观的景色,美丽而芳香。乡村的四周种满了槐树,春天来临,槐花在整个乡村弥漫开来。农人们坐在树下,或谈论儿娶女嫁,或谈论老牛耕地,反正是东家长西家短之类的话题。
他们注重的不是槐花,小女孩和中年人注重的才是槐花。
漫长的春天,一切都显得那么随意,那么满不在乎。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在一个上午走进了乡村。他的交通工具—辆小轿车停在了村外。他觉得这个小村的路不太好走,疙疙瘩瘩,高低不平,但四周的槐花,令他着迷。中年人走的很缓慢,他的目光散漫的看着小村的每一个器官。他看到一座破败的老房子已经被夏天的大雨冲跨,一个小女孩正站在一棵高大的槐树下,她用小小的竹杆在往下“撸”槐花。她的小手努力地攥紧杆子,女孩太小,她的力量不够。但是,小女孩还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她的身子跟杆子一起用力,槐花没有掉下来,于是杆子无奈地划过树干,掉到地上。中年人望望天空,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着一个乡村的气息,感受着弥漫在乡村周围的香气。他瞅着皱巴巴的槐树树干,忽然觉的是岁月留给他的深思。小女孩知道自己不可能“撸”下槐花,她失望的叹了一口气,抗起了竹竿。她小小的身影已进入一座高大的房子。中年人似乎对槐树充满深厚的感情。他的手抚摩着槐树,似乎还是那个大雨的夏天,仿佛还是站在老房子的台阶上,也似乎已经都久远开去,日子可以斩断一切,但是永远也有斩不断的东西。
中年人的意识逆转,他的世界里出现了一位老人,那是他的老祖母,一个小脚的女人,就是她向他讲诉了关于槐花的故事。中年人那时仅仅是一个孩子,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老祖母对他讲诉了老房子和槐花的故事,故事里充满着萧条的味道。他看到祖母在讲槐花时的表情是忧郁的,眼睛里弥漫的是泪珠。祖母对他讲,他长大了会不会出能耐,会不会把槐花作为药材运送出去。他看到祖母长杆的烟袋里冒出缕缕青烟,年幼的他开始咳嗽起来。轻烟笼罩着满面皱纹的老祖母,轻烟在老房子里开始升腾。他仿佛看到了美丽的槐花在空中飘。于是祖母的故事里有了一个小女孩,小女孩对那芳香美丽的槐花充满向往,充满痴迷。在漫漫无力的春天,小女孩看到了那些白色的槐花,她在每一个清晨,每一个黄昏,都会站在槐树下,望着槐花遐想。她不知道美丽的槐花最终会飘向哪儿,是不是飘向一个美丽的地方。她在等待长高长大,以便可以不费力气的使槐花飘落。终于有一天,她拥有了许多许多美丽的槐花了,她觉得不可以回家,因为她想吃槐花。于是她大口大口地吃起了槐花,原来槐花是甜甜的。小女孩吃了很多很多,她觉得肚子开始不舒服,脑袋开始不清醒。最后,只有美丽的槐花在她的脑海里开始飘飞。飘飞停止了,她的意识也停止了。祖母讲到这儿,长杆的烟袋锅已经灭火,她浑浊的眼里漫出泪水,他看到一个飘渺的灵魂已经随着祖母的轻烟升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也许另一个世界也有很多美丽的槐花。
中年人在槐花的芳香中渐渐地长大了,一次,他用手抚摩着槐树,看到了因为吃槐花而去了另一个世界的亲姑姑。不能!他喊了一声,攥紧了拳头。于是他去了外地,三天才回来。回来后的他弄响了村长家的木栅栏门,村长出来了,两个人走进了院子。他耐心地向村长说着什么,村长睁大了眼睛,一副才刚刚明白的样子。
他承包收购了村里所有槐树上的槐花,然后用毛驴车将其运到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
后来中年人的口袋渐渐地鼓起来了,只不过渐渐地远离了乡村,远离了槐花。
再后来村子里盖起了一座三层楼的教室,村长紧紧地拽着他的手一个劲儿地表示感谢。
如今,中年人站在槐树下抚摩着槐树苍老的树干,他深信,刚才的那个用竹竿“撸”槐花的小女孩比她的亲姑姑更懂得槐花。
乡村的电影
露天电影走进了乡村,走进了打麦场。
乡村里的黄昏,斜阳把村里孩子的脸和老人的皱纹统统地染成了金黄色。孩子们在空旷的打麦场上跑来跳去,老人们聚集在金黄色的麦秸垛下坐着聊天,而少妇和汉子以及长着角的老牛还在村外的田野里犁地,肥沃的土地使劳累了一天的老牛发出了沉闷的呼吸。他们都在等待着黑夜的来临。这个季节不冷不热,地里的庄稼已经种完,金黄色的大豆和玉米已经归入粮仓。因此,这时的风也是柔和的,也是凉爽的。老人们在谈论今年的棉花,原来棉花跌的价格很厉害,没有估计的值钱,谈这个不愉快的话题时,老人们的脸上显出悲戚的表情。同时老女人们谈论着关于一个女人和男人偷情的事情,他们不能理解,那个女人的丈夫是个军官,而她所偷情的那个男人,只是一个贫穷的、天天穿着一条补了十几个补丁的、洗的发白裤子的小木匠。说起这些时老女人们脸上显出一副不屑的神情。
一群孩子在晒麦场上欢呼雀跃。见到放映员到来时他们才慌乱地寻找自己的座位。一个小男孩因为想爬上一个麦秸垛爬不上去而摔在地上摔得半天站不起来。一个穿紫色毛衣的母亲抱着孩子小心地坐在了一把古式的高交椅上。即将消失的斜阳最后一线光芒留恋地光临了晒麦场,也光临了晒麦场上的麦秸垛。穿紫色毛衣的母亲抱紧了孩子,这孩子的眼光还是惺忪的,显然孩子还刚刚从热乎乎的炕上爬起来。她的母亲为了赶来看这精彩的能给她虚弱而又空白的人生里带来一些乐趣的电影,把熟睡的孩子也哄醒了。孩子的母亲想让电影给她单调的生活抹上一丝色彩,
而谈论棉花和偷情的老男人和老女人们,他们已经准备好了乡村人家都有的长长的板凳,长长的板凳放在了小孩子们坐的小板凳的后面。老人们的老伴儿子儿媳妇赶过来和老人一块都坐在了长凳上。孩子们坐在小板凳上叽叽喳喳地在猜测今夜的故事是什么?其实,什么样的故事都会成为他们未来的回忆。孩子们可能就是依靠这美丽的故事,才会快乐地在这个村庄延续并不是梦幻的生活。
耕地的少妇汉子还有长着角的老牛早已回来,在黑夜即将来临之际,少妇汉子坐在了老爹为他们准备的长条凳上。打麦场上的电影给乡村带来了悠闲带来了幸福带来了快乐,而银幕上津津有味的故事却波动着老人的心波动着孩子的心波动着农人的心。
没想到来乡村的公社放映员竟然是个女的,她留着男人式样的头发,而且有着和男人一样高甚至比有些男人还高的个子,这多少引起一点人们的议论。不过这并不妨碍她成为这个小乡村的偶像。尤其是孩子们觉得没有比放映员更伟大、更美好的差事了,他们最高的奋斗目标是长大以后成为乡村的放映员,但他们担心这个目标太大而不能实现。
此时的放映员已经解开了铁盒子的绳索开始摆弄放映机,白色的幕布早已被小伙子们挂在了两根直直的木杆中间。孩子们还是在大声猜测今夜的故事是武打是反特还是唱戏。
月亮已从乡村的树梢上升起来,星星在遥远的天际眯着眼睛。白色的幕布上开始出现人物,同时出现的还有无尽的烟雾。看来今夜又将是一个惊险之夜,于是孩子们开始安静起来,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因为他们看到一个男共产党员走在了黑夜的小土路上。他去给地下党送信,他的周围传来了狗的狂叫,原来在不远处是日本鬼子的夜巡队。最后男共产党员经过千难万险把信送到了组织手里。在回来的途中,男共产党员被鬼子发现了,鬼子用机枪扫射,男共产党员光荣牺牲。打麦场上一片安静,老人的表情悲伤而又气愤,少妇不再给怀中的孩子喂奶。打死日本鬼子为共产党员报仇!这是一个孩子的声音。结尾是八路军端掉了鬼子的炮楼,为男共产党员报了仇。好!好呀!这是一群孩子的声音。
此时,农人们没有注意,女放映员已经在开始忙着收拾幕布和放映机了,因为今夜她还得去另外一个村子。
(一) (二) (三) (四) (五)(六)(七)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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