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饼烤肉店
沈志敏
把一大片一大片浸过渍料的羊肉或鸡肉,串在一根闪亮的不锈钢钢棍上,钢棍插在转动的烤肉机底座上,背后是上中下三层火红的电热丝烤炉,两旁两块扇型的钢板用以遮热。瞧着整个肉坨子随着钢棍不停的转动,肉一点一点地由外朝里烤热烤熟,烤肉的成色越来越滋润,油光闪亮,香气扑鼻,使人馋诞欲滴,就像那句话说的“引死人”。
这种烤肉法和中国人小家子器的烤羊肉串不同,雍容豪爽,显得更加大器,颇有古代欧洲的贵族风度。却说那根串肉用的大钢棍和中国人烤肉用的小钢条和小铁丝就不可同日而语,这根大钢棍抽出来有将近一公尺,就像古代武士用的钢剑,绝对可以用做贵族或骑士之间的决斗。其形状如下:
肉烤熟后,削肉的刀具也很特别,是用一种锯齿型的电动刀,又利落又科学,切下一片片烤肉,放在一张大薄饼中间,加上生菜色拉和各种调料等等,一卷上,有点像中国的大葱卷饼,但那档次和级别应该和中国的烤鸭卷饼不相上下。
这种薄饼卷烤肉的名字叫“苏不拉底”,我总是把它和古希腊的哲学家苏格拉底的名字联想在一起,所以很好记。苏格拉底是否吃过“苏不拉底”就无法考证了。据说制造这种卷饼的方法最早应该起源于中东地区,就是现在巴勒斯坦和以色列打仗的那个地方,也是阿里巴巴叫喊“芝麻开门的地方”,也就是上帝的儿子耶酥和穆斯林的现知默哈默德出生的地方,有这么多神贤诞生在那里,那里就一直很热闹……
穆沙就是从那块芝麻开门土地上出来的人,他是我们烤肉店的大师傅,他会制做各种色拉和各种调料,再用调料腌制鸡肉羊肉,干活又快又好。穆哈一周挣一千元现金,一周干七天,四天上午班,三天下午班,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在干活。而我的工资连他的一半也不到,说不妒嫉不眼红是不真实的。所以我只能忍辱负重,洗刷沉重的烤肉机和钢锅铁盘,谁让我没有那手绝活呢,谁让我的爸爸不是阿里巴巴呢?
穆沙还是一个虔诚的穆斯林教徒,斋食节那天,他只干活不吃饭,连水也不喝一口。我呢,故意在边上咂吧咂吧地咬着薄饼烤羊肉,咬得满嘴喷香。他的心一点也不为所动,用以前那句话说就是“靠自觉”。我对穆沙说:“真主又没有看着你,假正经干什么。”他声色俱厉地说:“住嘴”。然后他又从收银机里拿出一些金灿灿的硬币,态度和蔼地让我到隔壁香烟店去买一包香烟。
他从收银机里拿硬币的时候,我总是转过头去,虽然黎巴嫩老板对我和穆沙都关照过,要特别注意那个收银机,其实那意思就是让我和穆沙相互监视。我又不是老板的狗腿子,何况买来的烟,我总是先拆开盒,嘴上叼上一支烟,走回店里,穆沙对此也没有什么意见。穆沙抽烟的时候,只要瞧见我在边上,总要问我要不要也来一支,就像中国的哥们相互蹭烟。除了抽烟之外,吃的喝的店里都有,不用花钱。穆哈沙酷爱喝咖啡,我喜欢挤一杯新鲜的果汁。然后我俩就坐在门口太阳伞下的小桌边,抽着喝着谈女人。两个男人谈起女人是不分国界的,穆沙还吹嘘他对女人是如何如何的有吸引力。他的眼光不停地瞟着街上走来走去的女人,嘴上嚷着NICE.NICE,好象全世界的女人全都是美女。从此可以看出,我俩的关系是挺融洽的,要不是发生了那两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举世闻名的“九一一”事件。那天晚上所有的电视频道里都是美国两幢摩天大楼在燃烧,想看点别的玩艺也没有。
第二天,我一到店里就准备和穆沙吹嘘这件头等大事:“穆沙,阿美里加的摩天大楼……”我的话刚说半句。
穆沙就脸红脖子粗地抢上来说:“这件事是你们中国人干的。”
我听了很不满,问:“为什么,你有什么根据?”
“上次美国佬炸了你们南斯拉夫领事馆,你们中国人就去美国烧大楼,就这么回事。”他还振振有辞。
我想告诉他,我们中国人没有胆量去美国炸大楼,我们中国的坏人最多在自己的领土上炸几幢小小的居民楼。但这话我没法说出口,只能洗耳恭听穆沙滔滔不绝的宏论。他说美国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在他的家乡中东地区老是折腾,现在还没有折腾完。穆沙大概是以什么巴勒斯坦难民的身份来澳洲定居的,说这话,我表示同情和理解。不过,这话也引起了我的警惕。
那时候全世界都在传说本拉登的基地组织和恐怖主义。我们烤肉店附近住着不少犹太人,他们都是店里的常客。虽然巴勒斯坦人和犹太人是仇人,但他们都喜欢吃薄饼烤羊肉,那是一致的。就在那一阶段,我发现穆沙干活的时候总是想入非非的样子,烟也抽得特别凶,以前每天从收银机里拿一次硬币,现在改拿两次。还有。我们店堂里老鼠横行,买老鼠药是轮公斤秤的,那种老鼠药一粒一粒就像是绿色的爆米花,很好看,也一定好吃,不然老鼠不会一吃就是一大堆,可是吃掉了这么多,老鼠也没有见少,而且也没有发现什么死老鼠。我就告诉穆沙说:我们中国有一种老鼠药效果特好,名叫“一步倒”,不管是鼠是人,吃了以后一步就倒下。穆沙听了很有兴趣,问我容不容易搞到手。我说,“这又不是什么毒品,在中国商店里都有买。”以后,穆沙又多次提起过“一步倒”等等。
此刻,把这些迹象都联系起来,我就像那个比利时大侦探波罗一样,推理出一个一个的“假如”。假如穆沙是恐怖主义分子,他根本不用去放炸弹,他只要在加工鸡羊肉时掺进一些“一步倒”之类,,掺在色拉和调料里效果更佳。那么,爱丽文地区那些特爱吃薄饼烤肉的犹太人就会有一半倒在门口的国王街上,那不成了奥斯维辛大屠杀了。我还想到,假如我不是犹太人,我吃了薄饼烤肉,我的肠胃和犹太人的肠胃也没有什么两样,不同的是,我是在洗铁盘子的时候,脚一软倒在店堂里。这就看穆沙那天心血来潮,在食品里掺上一把了……
为了防止恐怖主义,那个阶段可把我的肠胃搞惨了。每天我都带着熟泡面和袋装榨菜,在一个大碗里放进半碗白水一块泡面,在微波炉里转十分钟,鼓捣一些榨菜进碗,就能凑合一顿了。当我吃完了康师傅牛肉面海鲜面香辣面排骨面,用手指点一点一共有十个纸箱,虽然面条里没有一点肉丝儿,我却在想,康师傅怎么也不制做一点羊肉面?很显然,在我的潜意识里面是薄饼烤羊肉在作怪。那时候,我的体重因为熟泡面和袋装榨菜的原因,已经减去了十几斤,身心乏力,端着铁盘子两条腿直跺嗦。于是我就开始反思,直到现在店门口的国王街上都好好的,没有倒下过一个人,地区的政府部门还来了表扬信,表扬我们店里卫生搞得好,我想老鼠一定是跑到隔壁新开张的“屁猜店”里去了,四周的先生太太等广大群众都说我们店里的薄饼烤肉做得好吃,比隔壁店里的“屁猜”好吃一百倍,可见人的口味和老鼠的口味就是不一样。于是店里的生意越来越火红,害得穆沙和我连抽烟谈女人的时间都没有。
看来恐怖主义的风波已经过去,我又恢复了吃薄饼烤肉的习惯,而且吃的更加狠,薄饼里卷的羊肉多了一倍,我也和穆沙和好如初。
第二件事,自然为了女人,不然为什么叫“饮食男女”呢?确切地说,应该是穆沙为了女人,反正和我也有一点关系。
刚才不是说穆沙上四个上午班三个下午班,下午班是指下午二点至晚上十点那个班头,那么另外四个下午班,就是我和阿曼达搭档。阿曼达是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她的老家在印度,现在大家都知道印度是出美女的地方,世界选美小姐的冠军亚军老是出在印度。后来阿曼达又去了南非,在南非他养了一个儿子,儿子现在已经有十二岁了,而阿曼达现在才只有二十八岁。说起儿子,她就有点动情,好象眼泪要掉下来的样子,显得很妩媚,很温柔,很有女人味。她每月挣到钱,就买东西寄给南非的儿子。她在南非是否有老公,她总是含含糊糊地不说清楚。她来到澳大利亚是花了一万美金,办理假结婚来的。我们中国人办假结婚听说要价是四至五万澳币,可见要价太高了一些。不过话又说回来,一分价钱一分货,阿曼达那份货就不怎么样,我指的是她的那个假老公,一个金头发的酒鬼,他没有工作,领一份政府的救济金,现在加上拿了阿曼达的那份钱,酒就喝得更凶了。阿曼达没有胆量和他住在一个屋子里,就在外面租房子住,她的假老公每周去她那儿一次,来拿阿曼达的内裤,并且把自己的内裤交给阿曼达,拿走内裤的时候,他总是把阿曼达的内裤在鼻子前面嗅嗅,然后对她挤眉弄眼,手上还握着酒瓶子。我劝阿曼达:“你就别理他了,这种变态佬。”阿曼达伤感地回答:“不理他行吗?”这时候,我也有点伤感。
不过,这种事情移民局的官员和我们平常人的想法就不一样,他们从来不伤感。现在移民局对假结婚的事管得很严,过十天半月,就会把夫妇俩招去问话,提的问题千奇百怪,有的问题可以糊弄过去,有的问题就无法混蒙过关了,其中有一个关键问题就是:她或者是他这星期穿的是什么内裤?
阿曼达将内裤之类的事也告诉了我,说我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别人也不会相信。
但我坚持认为,主要的还是穆沙和阿曼达的关系。穆沙说起阿曼达的时候,眉飞色舞,说总有一天要娶阿曼达做老婆。我说,“穆沙你不是已经有老婆了吗?”他说,“按照我们的风俗,我能娶四个老婆。”我又说,“按照澳洲法律,一夫一妻,你现在人在澳洲。”他说可以慢慢想办法,一副充满把握的样子。我继续说:可是人家阿曼达已经有老公了。我这里是一语双关,指的是她的假老公和在南非的那个影子般的老公。
穆沙说:“这都是假的。”他还骄傲地告诉我,那次他躺在阿曼达的床上,瞧见阿曼达的那个假老公握着酒瓶子进屋耍酒疯,他从床上爬起来,对着那个酒鬼就是一顿老拳,差点把那个变态佬揍遍了。
后来我问阿曼达是否有这回事,特别是穆沙躺在床上又从床上爬起来那一段。阿曼达第一次回答是打哈哈,第二次回答,说穆沙这个人喜欢吹牛。我也知道穆沙喜欢吹牛,特别是在女人的事情上,所以我就更难辩真假了。
追求阿曼达的何止穆沙一个,还有老瑞尔。老瑞尔是苏格兰来的移民,他总是骑着自行车来我们店里,头上戴着一个漂亮的头盔,那模样像个古代的将军。他从来不吃薄饼烤肉,他喜欢吃麦苗,就是那种种在盘子里的像青草似的麦苗,用刀割下一把,放在绞汁机里绞出一小杯麦苗汁,那只杯子小得就像中国喝白酒的酒盅,这一小盅就是二元钱,他还要一大瓶苏打水三元钱,麦苗汁渗在苏打水里一起喝。他说喝这个是世界上营养最好的,每天喝能焕发青春,返老还童。老瑞尔还经常对阿曼达说,他现在没有老婆,单身一人,自己还年轻,各方面的能力都很强。他还告诉阿曼达,他在银行里存有五万块钱,让阿曼达不要传出去,如果政府知道了就会停发他的老人金。不过,阿曼达如果愿意嫁给他,阿曼达就可以和他分享那五万澳币。阿曼达说,我已经结婚了。老瑞尔好象也不在乎,也许他也知道阿曼达假结婚的事,所以他仍然锲而不舍,天天晚上来店里喝苏打水渗麦苗汁,风雨无阻。阿曼达也热情接待他,陪他说几句好听话。阿曼达把这些都告诉了我,所以我一点也不把老瑞尔当作一回事。
(一)(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