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ft
home
p13
www25
《今天》文学杂志网络版
线
《今天》杂志今天要闻今天推荐李雾点评专辑诗歌散文小说纪实文学访谈评论


谁在深夜戴着墨镜
黄土路

小姐陈改花说

医生,你轻点,难道你对女人都是这么不温柔的吗?

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啊。昨晚我正睡觉,门怦的一声就被人撞开了。什么人?一个老的,一个年轻的。刚开始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警察,还以为遇上抢劫呢。我喊道,喂,你们要干什么?干嘛半夜闯进别人家里。他们说你别动,然后年轻的用枪指着我,老的在屋子里搜了起来。他一会儿钻进厨房,一会儿钻进卫生间,还把阳台的门打开,出去转了转。看住我的,是个中学生模样的,很年轻,脸上还有几颗很醒目的青春痘呢。我喊道,你们要干嘛?我这没钱。我看得出他也有些紧张。他抖着枪说,你别动,我们是警察。我说,你们是警察?你们有证件吗?他果然用另一只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张证件,在我的面前晃了一下,然后问,人呢?哎,怪了,不知道为什么,知道他们是警察,我反而不紧张了。我说,人?什么人?这时那老的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也就回到卧室。他指着地上的一堆衣服问,这是谁的?我顺着他的手指看,看半天才发现床边的地上有一堆男人的衣服:一件夹克,一条裤子;裤子的上面是一件背心,旁边是卷成团的内裤。这堆衣服把我也搞糊涂了。我说,我不知道。他捡起床头的睡衣,边丢给我边嚷,穿上,穿上。我穿衣服,穿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肚子变得大了。我的肚子怎么会变大呢?医生,我还以为这是在做梦呢。

起来后我觉得很冷得要命,就多披了件衣服。我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才发现睡衣太紧了,把我的肚子勒得很不舒服,然后我就坐在那里,身子扭来扭去的,想让自己坐舒服些。那个老的就喊,坐好,坐好。我说,我不是坐得好好的吗?他们又说,人呢?他们就反反复复问这句话,人呢?我说,什么人?那时候我还反应不过来,不知道他们要找什么人。老的说,穿这衣服的男人。我在脑子里搜索半天穿着这些衣服的男人的样子,但脑子里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我看不清他的脸。我只好说,我不知道,我见过的男人太多了,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男人,你能不能说得具体一点?那老的说,一米七五左右,瘦高。我说,一米七五,瘦高,很多男人都这样啊。他说,脸上还长着个痦子。哈,他这样一说,我脑子里的那个人就突然清晰起来了:他就是老常。我说,你们突然撞进我的屋子,把我的脑子都搞懵了,你们是不是找老常?老的说,对,他人呢?我说,可能走了吧。他说,不可能,我们看见他进了你屋子后,就没有出来过。我说,那我就不知道了,你们都搜过了,屋子这么小,你看他还能藏在哪?

一直是那个老的说话,年轻的在旁边盯着我,我知道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好奇。年老的问,老常找你干嘛?我笑了,说,男人找我,还能干嘛?老的说,你好好想想,窝藏老常,那可不是一般的罪。我说是什么罪?老的说,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我说不知道,什么人?老常说,一个全国通缉的逃犯。不会吧?我止不住又笑了,就他那熊样,还能是全国通缉的逃犯?老的说,你别笑,老实点。我说好,我老实,有什么你就问吧,能给支烟吗?

老的就丢给我一支烟。我接过来一看,是红梅,靠,这年头还有人抽这种五块钱一包的红梅,但我还是把烟斗在嘴上。老的给我点上烟,我抽了几口,对老的说,有什么你们就问吧!那老的就让我讲我是怎样认识老常的。怎么认识的?我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次他穿一件背心T恤,现在穿背心T恤的男人越来越少了,所以他一脱外套,露出里面的背心,我就憋不住捂住嘴巴偷偷地笑?对啊,所以一年过去了,我对他还有印象。那老的就问我是不是喜欢他?我不喜欢他。我干嘛喜欢他?就他那傻样?不过他那样子挺逗的。对,我不讨厌他。干嘛讨厌他,他有钱,一看就是乡镇企业家。老的就对我说,不是乡镇企业家,是副市长。我说,靠,还副市长呢,打死我都不信。

那次见他是老熊带来的,对啊,老熊你也知道?好像是市里一个什么长吧。不是?是老常的秘书?我不知道,这么说,老熊还是有头有脸的人呐?开始我还以为他是黑社会的呢。那天,老熊把他带来,给我甩了一把钱。老熊说,花儿,把我们老板服伺好了,还有奖赏。出来干这么久,还没一次挣过这么多钱呢。你说多少?事后我数了,靠,有五千呢。老熊的老板不苟言笑。对,一直绷着脸。身体僵硬硬的。我说,你放松,你会笑吗?他竟然笑了。他笑起来还真好看,憨憨的,像个孩子。他连自己衣服都不会脱,我就动手给他脱。我脱到一半的时候,他竟然把我抱住了。他不行,后来还是我帮了他。好像他对这种事挺自卑的,事后还一直对我说好多个谢谢。谢谢个不停。从他的眼里,我还感觉到那种依恋。我心里想,靠,不会来真的吧?后来?后来就再没见过了。老的就问我昨晚的事。我说,昨晚?昨晚我都睡了,他才敲的门。我说你是谁?我都睡下了。他说他是我的一个朋友,开了门我就知道了。我说你真是我朋友,你往门缝里塞一百块钱,我就相信了。过了一下,我果然看见门缝下塞进一张崭新的一百元。我说再塞一张。他又塞了一张。我说,再塞,他干脆就塞进来一叠。于是我就把门打开了。

对啊,就是他。一开门我先吓了一跳,他蓬头垢面的,脸上的皱纹一道道的,像刀刻的一样。他没戴眼镜啊,可能进来之前就摘了吧。他一进来我就认出他了,对,那个痦子。他说,晚了,对不起。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一种无助。不是,不是凶狠,是一种无助,像山里没书读的孩子那样的眼光。我怎么知道?我弟弟以前看着我的时候,眼里就是那样的光啊。我抱了抱他,闻到他身上一种馊味。我说,要不,你先去洗一下吧。他很听话,真的去洗了。水哗哗响半天,他还没出来,我就黑了灯,钻到被子里等他。他洗完澡,悄悄地摸上了床,钻到被子里面来。他冷得发抖,在我怀里钻了半天,才暖和起来。这次不同,他就像山里跑出来的一条狼,凶猛地往别人的菜园里闯。对,我还没准备好,挡都挡不住他。他一定是饿坏了,不然不会做起来这么不要命。他狠狠地往我身体里冲,好像整个人都要往我身体里钻,把我弄疼了。我说,哎哟,疼死我了,你能不能轻点。他听了,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拼了命地往里面冲。对,我想用手推了推他,但看在那叠钱的面上,我还是忍了。后来?后来我觉得下面一阵钻心的疼,我就晕过去了。再后来?你怎么问的跟那老的一模一样啊?再后来我醒过来,就看见他们了。

你说我肚子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啊。怀孕?不会吧?我昨天还是好好的捏。昨晚从新民路的“小元老”夜总会出来后,还和小邱去吃了夜宵呢。小邱是谁?说了你们也不知道。我喝了一大碗的鸽子粥,出来时觉得肚子圆圆的,但也没这么大啊?我怎么知道!

后来?他们不相信我说的话呗。对,是将信将疑。我说,你们要不相信,就再搜一搜。他们说,不搜了,我说,那你们好走哦,不送了。

医生,你轻点。什么?我真的怀孕了?真是撞鬼了!

贪官常克己说

我叫常克己,男,52岁,中共党员,马城市原副市长。

现在,我住在一个女人的子宫里,感到挺温暖的。

五岁的时候,我就有过回母亲的肚子里的想法。每天傍晚,我倦在小学的屋檐下,一边玩着泥巴,一边等着母亲回来。如果天要暗下来了,母亲还没有回来,我就到村头的樟树下去等。到樟树下去,要穿过一条弯弯曲曲的巷道,经过很多人的房前。记得有一次,我刚走过拐弯的那家土房,一条小狗就从屋里追出来,朝我汪汪地叫着,吓得我撒腿就往村外跑。我一跑,小狗就追上来了。追了一阵,它就停了下来,但我还是拼命地跑着,跑过那棵老樟树,跑过村头的玉米地,跑过河边的稻田,一直看到母亲从桥上走来,我才哇地一声大哭着扑进了她的怀里。那时候,我感到母亲的怀抱才是世界上最安全的。

出事的那天中午,老熊给我发了个短信,叫我赶快走人,说上面要对我下手了。我从办公室悄悄地溜出来,打了个出租车去跟母亲告别。母亲躺在躺椅上,她的脸上有刀刻般的皱纹。曾经走路腰板挺直,目不斜视的母亲,自从看到我跟那些人在一起后,腰再也挺不直了,她整天躺在躺椅上,再也起不来。妈,我轻轻地摇着她的手臂,但她没有反应。她躺在躺椅上,呼吸均匀,好像是睡着了。一直以来,我就喜欢看着母亲睡着的样子,那时她放下了严肃的面孔,显得更像一位温柔的母亲。小时候,母亲在离老家十多公里的公社工作,后来她又调到县里,而父亲一直在乡下小学教书。记得上小学的时候,学校一放假,父亲就锁好学校的门,牵着我的手去镇里搭一辆灰尘扑扑的班车,进城和母亲团聚。母亲总是扳着一张严厉的脸,她一下子要我改掉这个毛病,一下子要我改掉那个毛病,动不动就拿鞭子打我。有一次,听说我跟村里的孩子一起去偷了香瓜,被守瓜的人抓着了,她把我屁股都抽烂了。尽管这样,晚上睡觉的时候,我还是往母亲的怀里钻,偎在她的怀里,我才能睡得安稳踏实。

母亲常说,做人要厚道,要正直,自从我当上副市长,整天跟老熊呆在一起后,她就不这么说了。母亲八十岁生日的时候,我给母亲订了一个大大的蛋类糕。趁着母亲高兴,我开玩笑地对母亲说,要不,你再把我生一回,我一定能重新做人。母亲说,再生?再生我也不生你这样的孽子。母亲的愤怒我是理解的。从小她就对我寄予希望,但我总是让她失望。我去当兵的时候,母亲希望我在部队里呆久些,因为参加过解放战争,她对部队有着深厚的感情。但只五年我就复员了。因为要打仗,我懦弱的那一面就表现出来了。我们在丛林里遭遇了敌人,两边展开拉锯战的时候,我朝自己手臂开了一枪,轻而易举地离开了战场。回到家乡,父亲希望我考大学,毕业后当个老师。父亲至死都认为,老师是天下最好的职业。而母亲希望我从政。于是我先顺从父亲的旨意,先去中学当了几天的体育老师,后来又服从母亲的安排,到县政府当秘书。我从政的道路几乎都是一帆风顺的,秘书,乡党委宣传委员、副书记、书记,副县长、县长,县委书记,副市长。别人从政,也许要跑很多门路,送礼,请客,但我却不需要这些,只要我的母亲还在,她即使不吭一声,他们都会买她的账。

记得我被提拔为县长时,有一段时间,我常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发呆,甚至惶恐不安,不相信这个人口一百二十万的大县,就在我的掌握之中了。黄昏的时候,看到我办公室的灯光,会有许多人敲门。他们有许许多多说不清的事情找我。他们从门外探进半个挂着笑容的脸,恭恭敬敬地说,“县长,在加班啊?”他们不请就自己走了进来,在办公桌对面的那张椅上坐下来。先是讲一堆好话,比如自从我当了县长以后,这个县发生了什么前所未有的变化,接着,开始谈自己的愿望,摆自己的困难。临走的时候,总是无意落下什么:一条报纸包着的烟,一个袋子装着的几瓶酒,一个装着人民币的大信封。但不到第二天,我就叫秘书把这些东西替我送回去了。人们都说,我是个好县长,也有人说我是一个胆小的县长。是的,我是有些胆小,但心里却相当坦然。后来?也许后来的事情都坏在老熊这个人身上,他从我当县委书记时就一直跟着我,直到后来我当上了马城市的副市长。

(一)(二)(三)

 
p6
news
jintian journal
book series
jintian people
editorial team
selection
letter from editor
readers feedback
related links
submission
subscription
contact
p23

今天视野
| 版权声明 | 今天杂志 | 读者留言 | 投稿 | 订阅《今天》 | 联系我们
Copyright© 2000-2007, jintian.net, All Rights Reserved.
 
spac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