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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白剂
倪湛舸

小露篇:坚信吧,吾等之刃永不破裂!坚信吧,吾等之心永不言败!

女人要是长得丑,脾气再好点,肯定少不了吃苦头。

男人哪个不好色啊,没人在意什么心灵美,大家都宁可被坏心眼坏脾气的美女虐。

其实小露一点都不丑,阿井和一护那也就是俩正常男人,没什么独到的眼光,再说了,就连志波都不得不屈从于大众审美,说小露这姑娘真奇怪,搁眼前也就一发育不良的萝莉,往人堆里一扔却属她最抢眼。

小露眼睛大,乌溜溜的,一脸机灵相,整个人还特精神,又会穿衣服,心情好的时候小外套花项链短裙子长统靴看得人眼花缭乱,头上还别着个兔子发卡。

“恰比恰比!”一护赶紧给小兔子起名字,“我们刚认识那会你为什么不穿这样的漂漂裙裙呢?”

“再玩骚扰我叫阿井扁你!”小露摩拳擦掌,那架势就是其实扁你都用不着出动我家阿井。

喜欢小露的人都说这姑娘是个积极向上的好青年。

不喜欢小露的人嫌她冷淡,傲慢,死要强,还没什么太大本事。

当年自费读重点高中不过是因为难得发次烧,谁知一场小病竟然花掉家里全部积蓄。

“我们家没门路啊,嘀嘀刮刮的小市民。”爸爸叹气,谁不心疼那九万块钱。

“不,是我不够强,我只要再聪明一点,就不至于让爸妈操心成这样。”小露面无表情地开口。而且,她跟抢了自己名额的女孩关系虽然不好,却从没说过人家半句坏话。小露可不是什么平胸圣母受,根本就是瞧不起那些一路受庇护的。

小露保送名牌大学的时候,妈妈都哭了:“好了好了,熬出头了,以后一定要像你白菜哥哥那么出息。”

白哉是小露妈妈老同学的儿子,名校毕业,在外国人的银行里做白领,被很多家长当作榜样教育自家孩子。小露刚学说话那会口齿不清,见了那男孩就嚷嚷白菜哥哥,人家很不高兴,板着个脸像面瘫。

白菜哥哥结婚的时候妈妈去参加婚礼,回来说:“结什么婚,就是一家子发昏,鸡飞狗跳鸭格哩得来。”(妈妈单位里考职称,被逼无奈补习英文,谁知她跟女儿一样口齿不清,管ugly叫鸭格哩。)

白菜哥哥家境好卖相好什么条件都好,却非得娶一个山区出来的女孩,家里原先坚决反对,结果他往窗口一站,号称不让他“孝敬领导”就往下跳。那女孩是他研究生同学,虽说是乡下人,却活络得不得了,当干部搞活动,对白菜哥哥还特别照顾,于是白菜哥哥管她叫“领导”,还发誓要“孝敬”她一辈子。

白菜妈妈气得直哆嗦,说你娶吧娶吧,娶了媳妇忘了娘。

白菜哥哥得寸进尺,就真不叫他娘住自己买的新房,还说这是为了避免婆媳矛盾。

“唉这也是你阿姨太势利遭了报应。”小露妈妈说,“我看白菜的媳妇挺好的,那小子谈恋爱唔啥错,对老娘那样却实在是头白眼狼。各打五十大板!总之啊,以后你千万别嫁白菜哥哥那样的“上等人”,我们家就是嘀嘀刮刮的小市民,门不当户不对有的是苦头吃,你阿姨骂人家小姑娘不要太鸭格哩哦……”

小露连连点头,结果找了个阿井,家里是菜场上卖馄饨的,人称馄饨小当家。

“你也不用矫枉过正啊!”妈妈又叹气,“我们不指望什么金龟婿,可是……”

“妈你什么都别说了,要不我学白菜哥哥从这窗口跳下去!”

小露想过出国,阿井说我怎么办,我学中国哲学的英文成绩还惨不忍睹。

小露好几天翻来覆去没睡好觉,最后还是舍不得阿井,不考GRE了,改修经济学的第二学位。

阿井也识趣,戒了一护和志波那两棵大毒草,不打游戏不玩乐队,乖乖地考研考律师考公务员,有的没考过,有的考上了,边考边说:“我知道你是在逼我,可这些都是为了我好啊。”

小露舍不得阿井,就冲这句话。

一护根本就是不知好歹,志波只会我行我素,只有阿井把她的话当回事。

乐队里没了阿井自然有别的愣头青。大家偶尔骂一句:“阿井这小子为了女人不要兄弟。”志波骂他们:“我看你们要是有了女人肯定跑得比阿井还快。”浮竹笑笑:“人各有志,况且,你们能陪阿井一辈子?”

果然,阿井跟小露厮守得好好的,“十三番”的那间小院子却赶上修路,被拆得荡然无存。

“小露,哪天阿井不要你了,赶紧来嫁我,我这么好的男人就是去了脑残星都找不着啊!”

小露藏着一护的信,在一只紫色的移动硬盘里。一护隔三差五地给她写信,她看了,存了,删掉原件,从来不回。十年,一眨眼。

要是跟阿井吵架了就赶他去外面睡沙发,自己躺在床上看一护的“情书”。死野狗,你老婆我可是有人仰慕的呢!可是看着看着火更大,这都是些什么狗屁话?

“爸爸的骨灰盒是不认识的女人买的,妈妈什么都没说。”

“我想说话,没人听也无所谓。志波死了,雨龙很忙,阿井被老婆管着,哎呀差点忘了,他老婆就是你。”

“这个世界很可恶,世界上的人更可恶,孤天斩盾,我拒绝!”

可恶,说这话的人最可恶!不懂的人永远不会懂,懂的了人只能忍耐,为什么要说出来?该死的一护,你为什么还不去死?!小露差点把电脑给砸了。

青春小说里的女人是种尴尬的存在。男人都追求梦想去了,女人吗,不是那个虚无缥缈的梦想,就是拖住男人不让他走的现实,前面那种叫圣母,后面的是巫婆。

女人自己没啥梦想,她们都忙着找男人呢。

小露不是圣母也不是巫婆,她是个活生生的女人,不过别以为活生生的女人就能摆脱小说里的套路。世上没什么真正的原创,都是抄袭。换句话说,女人把规矩抄好了,日子就不会过得太差。如果时运不济倒了霉,人家会说这个女人真不像话,狐狸精啊红颜祸水,没人想过“话”到底有什么问题,人家凭什么要“像”这个“话”。小露很独立很要强,但是觉悟还没高到要放弃抄袭彻底原创,算了,还是“像话”吧。

其实,小露的漫画看得不比任何人少。中考之前,她在作文里写:我要当漫画家!

一分之差落榜后,她红着眼睛跟爸妈说:“我去上美校吧。”

爸妈以为这孩子不是跟自己赌气就是在安慰大人,赶紧拿出存折:“没事的没事的,我们花钱读重点!”

小露哭得更厉害了。九万块的生活敲门砖,九万块的梦想死刑书。操他大爷的就是这么贱。哭完了,擦擦眼泪,一个人骑车在城里转来转去。阳光明媚,小露的白衬衫和蓝裙子在风里飘,凤凰树的花开败了,地上厚厚一层绯红,真漂亮。

“老婆,跟你商量个事,我们孩子叫志波好不好?”晚饭的时候,阿井问小露。

小露没点头也没摇头,她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她喜欢志波,因为志波会画斩魄刀。一把一把又一把,不带重样的。每次去“十三番”小露都会缠着志波画一把,那些纸上的刀干干净净,寒光凛凛。

──这把别看样子挺唬人其实没啥攻击力,叫蛇尾丸,嗯,是你家阿井的。

──一护啊,给他画个扛肩上的大菜刀,(一护嚷嚷:怎么这么丑!)好吧,起个好听名字,斩月!

──四眼仔是神箭手,这套弓箭逆天华丽吧,银岭弧雀呀!

──我呀,水天逆卷吧,捩花!不错吧,水系斩魄刀,瞧多气派!

──浮竹队长的?(志波往厨房探了探头)今天他买了两条鱼,画个双刀双鱼理怎么样?

──最后是我们小露的,嗯你的可是最漂亮的啊,看这长穗子!谁挥都得绊个跟头……凌舞吧,袖白雪!

小露笑得大眼睛都弯了,“我以前也想学画画。”她小声对志波说,生怕别人听见了。

谁知一护耳朵尖,大叫着冲过来:“我会画兔子恰比!”然后蹲在地上拿砖块画了一个怎么看怎么像骷髅的东西,雨龙说你果然够暗黑够深刻。

浮竹抄莲花经的时候小露也偶尔跟着看,看到龙女成佛那段,顿时就义愤填膺,尤其恨这句话:“汝不久得无上道,是事难信,所以者何女身垢秽,非是法器。云何能得无上菩提?”

那是舍利弗那厮说的,他嫌女人身子脏。然后龙女就拿大宝珠贿赂佛爷,佛爷收得那叫一个快!龙女说,佛爷收贿赂有多快,我成佛就有多快。说时迟那时快,龙女变了个男人,身子不脏了,就成佛了。

“这操他大爷的都是什么狗屁!”小露骂脏话从来都只侮辱男性。她算不上什么女性主义者,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中考时,小露只差一分没上线,女生分数线。天打雷劈的学校搞男分女分,因为据说男生有潜力女孩却只会往下掉,所以分数线不能统一。赤裸裸的性别歧视,还没法去告教育局,因为就是没有这个“法”。操他大爷的九万块钱啊!谁不心疼?

进大学后,成了数学系的“五朵金花”之首,考试的时候有同宿舍的女生作弊被抓,老师居然很好心,沉吟片刻说:“算了,你们女的也不容易。”小露拍案而起:“什么叫‘你们女的’?!我抄小条了吗?那边几个男的东张西望你怎么不去抓啊?”于是那学期的奖学金就砸了。

找工作的时候,小露抱着简历满脸堆笑走进办公室,有人失望地挠头:“唉怎么又是个女的,没干几年就得生孩子这不白招了吗?”有人拿出一纸公文:“这里有个附加合同,五年之内不许生孩子,否则交违约金!”有人纳闷地盯着小露:“你问男人的工资干嘛?那个再高你也拿不到啊!”

小露已经学乖了,不拍桌子不砸东西,只是笑。

等她好不容易升职加薪当上了小头目,公司里的人又开始议论:“哟那姑娘啊,太精明强干,哪有男人敢要……”小露昂首挺胸发喜糖的时候,大家又开始嘀咕:“等着吧,看她什么时候离……”小露终于休产假了,复印机和饮水器那里聚了一群人:“大家说她还回来吗?回来还能像以前那么拼命吗?我们部门业务差到时候奖金少怎么办?这不毁在一个女人手里了吗我正攒钱买房子呢!”

小露已经习惯了,听见又如何,听不见又如何。

她知道自己命好,遇见了好男人----这么说多可悲,但又能怎样?好男人是阿井。还有一护,志波,甚至雨龙,浮竹。当然,这些人要是哪天真干坏事了她也不奇怪,不过都是普通人。

大家都活得奇形怪状,不知道为什么。活得好好的人她见得更多,已经差不多总结出来了,无非两种:大多靠欺人,也有些靠自欺。优胜劣汰,适者生存。就这么简单。我家孩子可别像阿井那个窝囊废,也千万不能宠成一护那个熊样,从小就要锻炼好身体看看浮竹就心酸,长大了学什么都好就是别搞什么艺术志波不出那事也会有别的事,嗯数来数去就雨龙还比较正常,无明显缺陷或不良嗜好条件好能力高这么年轻就在名校当教授模样周正性情贤淑,唉早知道我追他得了。

对了,我家孩子一定得是个男的。可阿井不这么想,他喜欢女孩:“女孩多好啊,我们把她当公主养,再攒钱去欧洲旅行带她逛天鹅堡卢浮宫!”

小露白他一眼,操他大爷的人家龙王家的公主成佛都得先化男身。

小露下定决心要自己生,谁知胎位不正,只能剖。算了,钱就让医院赚了吧。

产房是个热闹的地方,一堆女人无数场戏,大家看新来一对年轻夫妇赶紧围观:

“你们夫妻俩都是独生子女吗将来能生二胎呢第一刀横着切第二刀竖着切!”──小露汗一个,这是浪客剑心的十字疤吗?

“前两天有个孕妇去剖,谁知她对麻药过敏,天呐那就是活生生地割开肚子把孩子揪出来啊这比关老爷刮骨疗毒还狠!”──小露吓得直掐阿井。

“别看现在大家都围着你转,等孩子出来了,家里老老少少都去看孩子,没人理我们产妇,女人啊就是装孩子的盆!”──小露心想这位大姐倒是挺有女性主义觉悟的。

“看你肚子挺大的等孩子出来了那些皮撑开了缩不回去就全在腰里堆着走起路来那个波涛荡漾啊!”──小露寒一个,赶紧叫阿井去买平复妊娠纹的霜。

“我有同学在美国做博士后叫老公过去探亲结果一炮放准现在孩子生在美国以后就有国籍了!”──小露嘿嘿一笑美国好美国真好美国孩子从小生活在天堂我们这儿都是被迫下凡的猪八戒。

“最近那个民工老公不肯签字害死老婆连带肚子里的孩子的新闻你们也看到了吧?”──阿井黑线一个,干嘛盯着我看老子我成天在单位里签公文。

然后就真剖了。真是儿子。八斤多的大胖小子。

这一刻,一护抱着猫儿子去给应招女郎开门;雨龙买了一箱伏特加往车里扛;志波死翘翘,埋在地里;浮竹病怏怏,不知所终;阿井屁颠颠地帮老公不在身边的产妇去买水果;就在这一刻,小露的孩子出生了。

“于无始生死,无明所盖,爱结所系,长夜轮回,不知苦之本际。”

那天晚上,阿井跑火车站接两位老娘去了,手术临时提前,两位老娘在火车上拿着手机听孙子/外孙的第一声哭。

小露一个人躺在产房里睡觉,睡不着。刀口疼,疼得撕心裂肺,操他大爷的谁说剖腹产不受罪的?心里唯一的感觉竟然是后悔。

她特后悔,后悔得要死,为什么要生?又一轮苦集灭道,何必呢?赶紧抱来让我掐死了吧!天啊莫非这就是产后抑郁症?怎么就让我轮上了呢?

小露的脑子就像只走马灯,转出了志波出事那天的阵阵蝉鸣,转出了一护画在地上的骷髅兔子,转出了被浮竹揉皱扔在纸篓里的“将进酒”,转出了雨龙一拳砸在阿井脸上然后掏出手绢擦眼镜,转出了阿井捧着饭盒看见教学楼亮起灯来好似星空降临,转出了她的车轮碾过满地柔软细腻的凤凰花,落红如血,空气闷热,整个世界就像是个巨大的子宫。

转着转着,转出一护最可恶的那封信──

“我梦见大家一起去战斗,对手是叫做“虚”的怪物。

前方有无数扇门,无数条路,我们必须做出自己的选择,心一横闭上眼睛走下去。

我听见阿井大声起誓,我们手叠着手,沉甸甸的大刀在背后:

‘吾等今将奔赴决战之地—

坚信吧,吾等之刃永不破裂!坚信吧,吾等之心永不言败!

那些不能同赴战场的,他们的钢铁意志与吾等同在!

起誓吧,即使大地裂开,我们也要活下去,再次回到这里!’”

小露很疼,刀口疼,宫缩疼,心疼,哪儿都疼──“微风吹动诸宝行树,及宝罗网,出微妙音,譬如百千种乐,同时俱作……”

却不敢哭出声来,怕吵着其他产妇,只能一个人悄悄地咬着枕头掉眼泪:

“我也有的,我也有斩魄刀,我的 “袖白雪” 是最美的斩魄刀!”

就在这一刻,育婴房里的孩子们有的哭有的睡有的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上的灯。

是的,我们并肩战斗,吾等之刃永不破裂!吾等之心永不言败!无论生死,都回到这里,风流云散,长夜轮回,所谓的“苦之本际”,无非是于无常之世,生执着心,贪心,嗔心,痴心,还有一颗死不悔改的少年心。


注:本文人物取材于久保带人连载于《少年Jump周刊》的漫画《Bleach》,已完全架空,可视为原创。

(一) (二) (三) (四)(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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