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往东南
于小韦
总感觉车是往西开的,实际我清楚车在往东南,多半是因为阴天,看不见太阳,不过,上午天晴的时候也有这样的感觉。火车的整个车身常常很奇怪的旋转,连同我的那些错觉,后来终于累了。
坐在对面的那个老人,他大概是累了,或许不是因为火车的方向的事。他把帽子从头上摘下来扔在茶桌上,他已经这样扔了好几回了,随后就去烟盒里拿香烟,笑着递给我一根,说起他见过的什么事情。是吗!,我有时这样吃惊道,可他认为我这么说是觉得他在撒谎,于是很不高兴,但不一会儿就会忘了,又会跟我说起另一件什么事。这事挺有意思,我说,他又不高兴。
这次他没有递烟给我,而是自己抽了。
车厢里的人很多,坐在过道上和躺在座位下面的也都要乘两三天的路程,站着的那些人多半是中途上的车,他们已经找不到坐位或者一处可以让他们坐下的地面,只要不再有更多的人上车,对他们来说就已经是很幸运的事了。
这车已经走了一天多,那个女服务员早就不再来车厢里送水了,车厢的另一头到是不时的有音乐的声音传过来,行车的声音太大,根本听不清。没有这声音感觉还好些,可不一会那声音又会出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离我不远的过道上就站着一个青年人,他手里一直拿着一本厚厚的书在读,他把身子靠在座位侧面,很认真的样子,脸和书凑的很近。那本书他才读了不到十分之一,我觉得他已经很累了,他至少应该换个姿势,那样可能会好一些。或许他并没有好好地读那本书,只是摆出读的样子,他很想得到一个座位,等坐下来以后就不再读了,就开始睡觉,因为那本书使他太累了,他几乎要把脸搁在书上了。也许他也想了些其它的事情,他或许还不到结婚的年龄,他的脸稍长,那本书正好把他的下巴给遮去了,或许他已有个女朋友,他很爱她,像那些书里说的那样,可他现在一定很累了,只不过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他坐下来,或者一个没人的地方让他躺下来,但他现在不光没有地方坐,还要捧着那本书,我觉得他随时都有可能把它塞回包里,要是有一个人跟他说话他大概会很快活,不然就假装去厕所,总之,他完全不应该拿着那本书。
对面的那个老汉抽完烟,靠在椅背上睡了,他很安静很舒服的样子,他是累了,否则会一直很快活地看着窗外,看那些田地,庄稼,很多不一样的植物,显出跟它们很亲切的样子,或许又会想起什么事来,十分快活地说给我听。你猜我家的苹果树上结了什么?他很神秘的样子。他说话常常重复,他的苹果树上结了个杏,我就听他说过两回了,尽管这有点像假话,但他说话的样子挺有趣,何况他说的并不一定是假话。他现在睡了,帽子不知什么时候又放回到头上。我很同情他累了,他像是要睡很长时间,累使他无可奈何。
天就要黑了,往西去天黑的很迟,这我很不习惯,我喜欢天黑的很早,那样就不至于很累。我不知道现在几点了,我不愿去问那个女人,从认识老人后,我便不愿去理会他们,她和坐在我边上这个男的是夫妻,她常把头凑过来跟她的丈夫小声说话,那样子难以让人信任。我没有习惯用表,那天在那曲附近,我问几个在草地上的人几点了,他们的表情让我感到自己问错了,我没有注意到他们手上没有表,他们通常只看太阳,于是便知道是早晨了,是中午,是晚上了。这到挺好,反正他们也不用出门,不用去赶火车或做其它什么事情,出门也只是从这片草地走到那片草地。不过他们的饭很难吃。你不喜欢吃我们的饭吗?那天在他们的帐篷里吃饭的时候,一个短鼻子的汉子问我,我回说不是,只是不太习惯。但他们吃了很多,还不断的喝酒。
那天晚上,那个帐篷里来了很多人,进来的人必定先和我招呼,好像他们很早就知道我在这儿,我不记得他们问过我什么话。他们坐下来喝酒,像南方人喝茶那样。我不清楚谁是帐篷的主人,那个短鼻子的汉子也不是,他叫我吃饭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后来他走了,很长时间,我想弄清谁是那帐篷的主人。我模模糊糊听着他们说着草地上的方言把酒一直喝到深夜。第二天早晨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远处宁静的雪山在阳光下有些刺眼,但很好看。草地上的马和牦牛,它们一整夜都站在草地里,它们在吃草,和我在前一天傍晚看到它们的时候一样。还有一群羊在东面的山坡上,开始我没注意到它们,它们也在吃草。我想它们的主人不需要多去照看它们,它们就在附近的山坡上,那些草足以把它们留在那儿。那个宽脸的汉子真的就是主人,我醒来的时候,他和倒酒的那个女人还在睡,像是新婚不久,他们的帐篷也是新的。那天晚上他们还在吃着羊肉的时候,我已经倒在一边睡了,我不知道那些人是什么时候走的。
车停下有一会了,后面有一节车厢脱挂了,被丢在离这儿二三十公里的地方。太危险了!走道上的人在说,显得很兴奋。那个青年人还没有下车,也还捧着那本书。那本书大概真的很好看,不过他已经坐下了,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让他和他们挤在一起。我看到他谢他们的时候很感激的样子,我想他还是个学生。尽管他还在读那本书,但我能觉出他为别人让他坐下而很不安,这反而不能使他像刚才那样认真的读了,也许他很快就会下车,那时,他因为要赶路,便把书放进书包。但也难说他不还得等另一辆车,也很难说那辆车不像这辆车这样拥挤,然后,他又得站着,这样想他还是不下车的好。
天已经全黑了,停的大概是一个小站,站台上的灯光很微弱,没有人在那儿,车上的人基本都睡了,后面座位上大概是有人打开了一罐啤酒,声音特别响。
我并没有听到脱节的车厢与列车碰上的声音,大概是我累了没有注意,车开的很快,我想是因为在那个小站耽误了不少时间,司机觉得应该对那段时间加以弥补,能听出火车在隧道里钻进钻出,车轮与铁轨迅速的碰撞声。我趴在小茶桌上,又模糊地觉得车是往西开的,不一会就睡着了,直到第二天天亮,窗外已经是很?r艳的绿色和越来越多的房屋。很多人在屋前房后走个不停,有的也注视火车很久,像是火车上的某个人他认识似的。
我这样看了会窗外,不一会就又觉得累了,又想趴下睡觉,可对面的老汉正高兴的看着我,他就要对我说什么,说不定还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我做出困顿的样子,因为我即刻睡去有些失礼,但这也很容易被看作是很好的休息了以后在舒松筋骨,正需要谈话。左边的那个女的把水晒在身上了,她叫着从坐位上站起来,那个男的很快地就从不知什么地方掏出一块布来,很小心的样子把水擦干了,我不愿跟他们搭上什么话,与其跟他们啦呱,还不如听老汉说哪怕是个很长的故事。
你看红瓦房前面的那几棵树,老汉说。而且像是为了给我解乏才说的。我打起精神听着,很认真的样子,至少让他感到是那样,我正需要这样一个故事,心里想着这故事大概不会太长,我甚至希望他说那个苹果树上结杏的事。这个可爱的老汉,他真的说了那事,可这回他发展了他故事,说他如何精心培养那树,给它剪枝,施肥,以证明是经过他的护理才长出杏来的,还说教了他的孙子也这么护理,以后大概会长出更多的杏来。我真的不明白,干嘛 要让一棵苹果树长出杏来呢,如果觉得杏好种下杏不就行了,不过要是他门前长的是杏,他大概就又会希望结出苹果,如果他既有杏又有苹果,他又会盼着它结出其它的什么玩艺儿来。
四五天了,一直在赶路,现在要是有一片草地让我躺在上面,我可以睡上两天,我老是想着草地上的那些马,它们不分白天黑夜的在草地上。那天早上太阳已经爬的很高了,帐篷主人才从帐篷里走出来,我从马群吃草的地方看过去,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并不往我这边看,并不查看他的牲畜,也并没有要找我的意思,他抬头看了看天,然后就去帐篷后面拉出一匹马骑上往西去了。他并没有让马跑的很快,只是很轻松的样子,后来我就再没见到他,我一直没和他说过话,他牵了马出去的时候,我也只是在远远的地方看着。
中午以后,我递了根烟给老汉,我觉得很抱歉,因为早晨他的话还没说完,我就不知不觉趴下睡了。但这次他并没有不高兴,说坐这么长时间的车是够累的,他把话说的很简短。
车还在往东开,从窗外的那些房子可以看出,离我要去的城市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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