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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飞
石庄子



当高飞告诉了我这一切时,我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我只知道,我当时是强忍著没有从椅子上跳起来,去抓住高飞的领子把他撕个粉碎。

我冷静下来,再次把脚翘到桌子上,开始静静地打量高飞。说实话,我从来不认为高飞有什么魅力,他长得一般,身上也没有什么让人感到醒目的气质,甚至还有许多我根本看不上眼的东西,比如,他似乎永远都不懂谁是他的老板,他虽然同店里其他的伙计一样叫我“庄哥”,但却从不在这两个字上附加任何讨好甚至谄媚的意味,好像那就是我的名字;从我手里接过工钱,他从来不在我的面前清点,只有一声“谢谢”,仿佛那些钱对他来说本来就不需要;同别人相处,他总是淡淡的,有礼貌,说话有分寸,除了樊星,没见他跟谁特别好,也没见他得罪谁。开始,店里的伙计都说他清高,时间长了,大家对他也就习惯了,觉得他就是那种人,就是那种默默生存、与世无争的生活状态,没有人再注意他──大家都忙著做事、赚钱,他的存在,比不上一枚硬币落在地上的声音让人更有兴趣。而他似乎也从不在意这些,只是有事没事地拨弄著自己的琴,似乎唱歌是他唯一的存在方式。

对于高飞,我一点也不喜欢。他的生存方式,我更愿意看成是一种还没有适应这个世界的笨拙和幼稚──一幅画在没有落笔前,总会是白的。只是,因为不相信这种白对于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意义,我对它感到的只是倒胃,我也不相信,有谁会保持著这种白而不去描画自己的生活和欲望,包括高飞。在我眼里,他清高也好、笨拙也罢,我看中的,是他能不能让我赚钱。在钱面前,他一文不名。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从我的手里抢走了我的女人。而现在,他就站在我的面前,用眼睛静静地看着我。我这时也才注意到,在他平静的脸孔上和明亮的眼睛里,其实还能看出一种说不清楚的倔强。对于这种倔强,我竟有一种征服的欲望。

对视了一会儿,我先张开了嘴:“小红现在在哪儿?”

“我们搬出去住了。”

“你们打算怎么办?”

“还没想好,我想再攒点钱,我们一起离开这,去外地。”

“离开?”我冷笑了一声,“去哪儿?你以为我会就这么算了?”

高飞没有回答,沉默了一会儿,他说:“所以,我想求求庄哥,请你高台贵手,放了小红,她说,她不会回来了。”

我看了一眼高飞:“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小红的。”

“第一眼。”高飞说。

这个出乎意料的回答再次让我发现,原以为欢场之中自己已经将人看遍,可还是没有想到,有的人我竟一直没有看透:那天,高飞来到“清水汀”找工作,跟著我走进去后,他就坐在了舞台上。舞台上很亮,从舞台上看过去,大厅那边的吧台处在黑暗之中,但就在有些刺眼的灯光和远处朦胧的黑暗中,高飞看到了吧台边的小红。

我已经无法从自己的记忆中搜索出第一眼看到小红的感觉,在我眼里,她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妖冶、性感,脸上虽然浓妆艳抹,眼里却总有撩人的风情。我们在一起,起初只是生意和生理的需要,后来,发现其实对方也是自己的镜子,在一起很放松,就再也没想过分开。时间长了,我已经说不清她好在哪里,也不太在意她在别人眼里的形像。所以,那天,我根本没有注意到,当高飞第一眼看到小红时,他的心,竟和手中的吉他一样,被轻轻地拨动了一下。

小红并不喜欢高飞自己的歌曲,我也是一样。在我俩眼里,一切关于梦想的表达,都是虚狂脆弱和不切实际的。这之后,小红总是琢磨著把高飞挤走,高飞则忙著唱歌。两个人从没有机会单独相处,但是,小红的一切却放进了高飞的眼里。所以,小红那枚想置高飞于窘境的戒指,很快就被高飞认了出来。这之后,两人相安无事。

一次歇业的时候,几个伙计商量著一起喝酒,最后决定在樊星的住所相聚,他们邀请了小红,小红那天刚和我绊了几句嘴,因为在前一夜我让她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自从和我住在一起后,这种情况已经不多,每次完事后,客人都会满意而惭愧地说: “这姐们真厉害,招架不住。”而小红总会找个理由和我吵一架。那天又是这样,吵完架,小红闲著没事,便答应和伙计们一起喝酒。

喝酒的时候,高飞也在场,只是他一滴酒也不喝,推脱说自己的身体受不了。后来,大家起哄让他喝,他红著脸说:“不行不行,真的不行,要不我给大家唱首歌吧。”

“算了吧,天天听,还没够呀?”大家说。

“不,我听!”小红突然说,看到大家诧异的目光,她接著说:“不过,要唱我们没有听过的。”

高飞的脸红了:“好吧。”他轻声说。

弹了几下吉他,高飞唱了起来。

放开脚步,你一路前行
有没有看到路边的野草
对著你风起的时候
他举手摇呀摇

风起的时候,你消失天际
有没有看到路边的野草
望着你已经模糊的足迹
他依然摇呀摇

风起了风乱了
有爱就不怕天空多寂寥
路长了人远了
有梦就会依然摇呀摇
小草呀小草呀
不管别人看到看不到
小草呀小草呀
小小身体也有温暖怀抱


歌很短,高飞唱完后,小红带头拍起了手,她举起酒杯对高飞说:“为你的歌!” 然后扬起头一饮而尽。

高飞的脸更红了,他突然拿起一只酒杯,颤声说道:“谢谢小红姐!”说罢也扬起头一饮而尽。

原以为这一杯酒不会有什么事,可没想到不久高飞突然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抽搐起来。周围人吓了一跳,樊星跳到高飞身边,从他的口袋里翻出药瓶抓起药塞到他嘴里。高飞不再吐白沫,但一只手依然紧紧抓著樊星的手,嘴里含混地重复著:“我要唱歌!我要唱歌!”

高飞另一只手紧紧抓住的,是小红的手。小红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摩著高飞的手,回过头对大家说:“散了吧。”高飞开始平静下来,进入了梦想。

高飞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床边,小红倚著床头睡著了,一只手轻轻搭在在高飞的手上。月亮正从窗外照了进来,屋里很亮,小红手上被高飞抓红的痕迹清晰可见。

高飞坐了起来,那只托著小红的手保持著原来的姿势,他静静望着小红。窗外,月光如水,流泻漫天。

“后来,你们就在一起了吗?”──听完高飞的讲述,我问高飞。

“没有,后来,我只是送给她一张我自己录的CD。我一直在等她,直到她来找我。” 高飞突然把目光转向我,缓缓地说:“其实,庄哥,她一直在等你,可你不接受她。她吃的苦太多了,她也不想再过这种日子,吃这种苦。她现在只想和我在一起,平平淡淡的,安安静静的。──庄哥,我们并不是要和你作对,你放过我们好吗?”

我没有吭声,盯著他看了好一阵,在我心里,有一块布被撕开了,发出了一阵阵断裂的声音。但是,我决不能被这种声音淹没,更不能在现在,输给眼前的这个寒酸小子。我平静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可以放弃小红,不过──”我把身子探向他,

“你得继续留在这儿,不能走。”

“那,你准备留我多长时间?”高飞显得有些迟疑。

“不知道,我要想一想。也许,等我想通了,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高飞垂下了目光,显得有些犹豫,过了一会儿,他抬起眼睛,盯著我说:“好吧,只要不难为小红,我什么都答应你。”

高飞关上门走出去以后,确信他已走远,我才抓起桌上的杯子狠狠地砸在墙上── 妈的,这件事,决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10

小红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是在一个月后,那时,高飞已经快要垮掉了。

击跨高飞的行动,是在和他谈完话几天后开始的。那天晚上,高飞收工后,我把他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指著屋里的两个人说:“来,认识两位大哥。”

高飞走进房间,有礼貌地叫了一声:“大哥好。”

那两个人点了一下头,其中的一个递给他一只香烟。高飞没有接,笑着说:“谢谢大哥,我不会。”

那两个人冷笑了一声,递烟的那位阴著脸,从牙逢里往外挤著声音说道:“不会?可以学嘛!”

高飞意识到了什么,笑得已经不太自然:“对不起,大哥,我不能抽,我的身体─ ─”他把眼睛投向了我。我蹩过头去,好像什么也没看见。

递烟的那位把烟扔到桌子上,慢声说道:“怎么?不给面子?”

“不是,大哥”高飞显得有些慌乱。

“啪!”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旁边的一个人就给了他一个耳光,接著,突然扑过去把高飞按在了沙发上,另一个人掏出一只针管,抓住高飞的胳膊迅速地扎了下去高飞停止挣扎的时候,那两个家伙开始有些慌张:“庄哥,这家伙行吗?”沙发上的高飞正在剧烈地抽搐,嘴里吐出了白沫。

我没有说话,走过去,在高飞的衣兜里翻出一瓶药,倒出几粒塞进高飞的嘴里。高飞慢慢停止了抽搐,沉入了梦乡。

那两个家伙走后,我看着沙发上的高飞,嘴角泛起了一丝冷笑:我知道那根针管里毒品的份量。我更知道,好戏只是刚刚开始。

高飞的就范,起初并没有我想的那么顺利,从沙发上爬起来走出去后,他有几天都没有露面,在那几天,我也有些坐卧不宁,我断定他还会出现,可是,我也真的担心这个我并不真的了解的人,会挣脱我的设想,不再回来。在这种捉摸不定的猜想中,我度过了几天,而就在我以为自己可能失算的时候,高飞却再次坐在了我的面前。

几天不见,他已经有了变化:身上显得有些凌乱,神情有些疲惫。蜷缩在椅子上,他双臂紧紧抱在胸前,努力控制著身体的抖动。──看到这些,我微微泛出了笑意:看来,一切还在我的掌控中。

“庄哥,”高飞颤抖的声音有些沙哑,“庄哥,求求你,放过我。”

“什么?”我尽量平淡地说,“我难为过你吗?”

“庄哥,我知道,你恨我!”高飞强撑著自己,努力想把话说说清楚,“我求求你,放过我,别再折磨我。”

“恨你?为什么?为小红吗。不,她已经是你的了,我不再需要她,你不是说过,可以为她做什么都行吗?”

“庄哥,我求求你,我难受,我冷。”高飞抱紧双臂,声音剧烈地发抖。

我笑着打开抽屉,拿出了一只针管:“难受?这只是暂时的,我会让你好受的。”

其实,就算我已经准备好导演这出戏,我也并没有想好,戏的结尾会是什么样的。我原本只想看到高飞的慢慢毁灭,看到一个和我对抗、和这个世界保持距离的家伙是怎样倒下去屈服的。但是,我没有想到,没有剧本的时候,事情竟会朝著自己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在我见过的人当中,高飞算是强硬的了,他找我的次数并不频繁,可以看出,他在用最大的毅力煎熬著自己。他的身体发生了变化,没有了什么神采,唱歌开始倒嗓,虽然不少人给他喝倒彩,可我还没想过要把他从这儿撵出去,我还不能确定,我该在什么时候收手。因为,在对付他的过程中,我还没有得到胜利的快感。你知道征服一个人的快感是什么吗?告诉你,不是他在你的脚下摇尾乞伶,也不是他对你顶礼膜拜。都不是,因为,乞伶可能会心有所图,膜拜可能是愚昧无知。对于一个始终敢正视你、敢看着你眼睛说话的人,征服他的快感,决不仅仅是把他打倒在地,不是,是什么呢?我不知道,正因为不知道,我才说不清该在什么时候对高飞收手。也正是在这种不知结果的等待中,我开始变的烦躁。

一天,在开业前,因为没有事情可做,我坐在了办公室里,在无所事事的烦闷中,我听到了敲门声。

“进来。”我慵懒地答到。

门开了,进来的是樊星。

我没有吭声,看着他进来坐下。

樊星局促地坐在我的面前,沉吟片刻,开口说道:“庄哥,我想跟您说说高飞。”

我抬起了眼皮。

“我知道,你恨他。”樊星没有在乎我的反应,继续说着:“我知道,自己跟这件事没什么关系,但是,我想求您,放过高飞,放过小红姐。”

我站了身,开始在他周围踱步,眼睛始终没有离开他:“你?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知道,他们是真心的。”

我向他弯下身来,看着他的眼睛:“你爱他?”

樊星避开我的眼睛:“不,我了解他。我知道,他很苦。”

我再次盯著他的眼睛:“你爱他?”

樊星再次避开我的眼睛:“这和我爱不爱他没有关系,庄哥,我只是求你,放过高飞吧,我会报答您。”

“你?”我冷笑一声“报答?你拿什么报答?我又凭什么相信你?相信一个兔爷儿?”

“你!”樊星站起来,对视著我的目光,“庄哥,请你不要侮辱我,也不要侮辱高飞!”

“侮辱?”我托起他的下巴,他清秀的眼睛中的目光,更激起了我的怒火,“侮辱你又怎么样?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想和他上床,可他却忙著勾引别的女人!你以为你是谁?”

“庄哥,你混蛋!”樊星喊著,想扑过来,却被我抓住,一把按在了桌子上。他开始挣扎,却更点旺了我的怒火。我挥手给了他一记耳光。开始近乎咆哮地说:“混蛋?我让你看看什么是混蛋,看看你喜欢他的下场!”

我把樊星翻过来按在桌子上,狂乱地扒下他的裤子,然后解开自己的腰带,粗暴地进入了他的身体。

“啊!”挣扎的樊星惨叫了一声,佝偻起身子,然后他咬紧牙关,强忍著一声不发。

在迷乱狂野的状态中,我迅速达到了高潮。当我离开樊星的身体时,看到他身体流出了血。

樊星默默地整理好衣服,愤怒而鄙视地瞪了我一眼,用力地拉开了门。门外,竟然站著小红。

11

那天,小红出现在歌舞间大厅的时候,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大家都惊诧地看着她。小红虽然面无表情,但艳丽的服装衬托著她的美丽,却让她显得光彩照人,她若无其事地坐在吧台前,眼睛望着谁也无法说清的方向。

高飞冲到了她的面前,但是小红显然没有向他解释什么,在高亢的音乐声中,他们争吵了几句,高飞就默默地走开了。

我相信小红当时一定无法向高飞说清一切,她一定无法开口告诉高飞,当她站在门口看到我对樊星所做的一切时,她是怎样的脑中一片空白。当时,她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樊星从她的身边跑了过去,我走到她身边,讪讪地说:“你总算出现了。”

“无耻!”小红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是啊,我无耻。我本来就很无耻!”我平静地说,“而且我可以告诉你,比这更无耻的事情我也做的出来!你想继续玩下去吗。”

“无耻!”小红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我停下在她面前踱来踱去的脚步,冷冷地盯著她,平静而用力地说:“你骂是没有用的,你必须告诉我,你还想玩下去吗?”

小红怔怔地望着我。

那天,当小红出现在大厅里的时候,我以为,一切已经进入了我的掌控之中,我们谁也没有想到,一个充满韧性的生命在受到压制后,他的反弹会产生怎样意想不到的结果。

除了小红在吧台前有些木然地坐著,歌舞间很快显得正常起来,几个姑娘劲舞之后,人们很快翩翩起舞起来。大家舞兴正酣时,高飞抱著吉他走到了麦克风前。 “大家好。”他说,接著清了一下嗓子。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他以前唱歌,从来不说话。但就在我犹豫著时,他又开口了。

“大家好!”他说,“下面,我给大家唱一首歌,一首我自己的歌。”

我没有制止他,我倒要看一看,他有什么样的表演。

高飞自顾自地弹着吉他,在没有其它伴奏的情况下唱了起来:

不知不觉,路走了很长
才发现
梦依然在离我最近的地方

不知不觉,路走了很长
才发现
梦依然在离我最远的地方

曾经以为自己是只钢枪
希望满胸膛就会有方向
曾经以为不会独自彷徨
梦想在前头歌声在身旁

可是一路风霜呀
世事沧桑路走了很长
自己的双脚
还在把梦丈量

可是不能这样呀
寂寞满腔路走的再长
不能只有风
听我孤独唱

找个地方找个方向
痛痛快快放上一枪
不要目标不要力量
听听自己响还是不响

找个地方找个方向
痛痛快快放上一枪
不要目标不要力量
听听自己响还是不响


这是我听到的高飞的最激昂的歌曲,在歌曲的最后,高飞的演唱已经接近于喊了,台下的人们也随著音乐变动的兴奋躁动起来,随著节拍喊著叫著蹦著跳着。这种显得有些失控的热闹让我有一种不安的感觉,我总觉得有什么可能就要发生,但又不确定。就在我犹豫之间,高飞突然掏出了一把手枪,喊道:“来,听听自己响还是不响!”说着朝天花板上射了一枪。

台下的人们都认为那不过是一把道具枪,为著这声刺耳的枪声拍手叫好。而我却吃惊地发现,那把枪是我偷买来的一只真枪,一直放在我办公室的桌子抽屉里,当我准备冲上台夺回枪时,台上的高飞却突然把枪指向了自己的太阳穴,大声地说: “爱我的人,我爱的人,再见啦!”他又回头看向我,接著说,“我走了,我已经毁掉了,但是,我不会毁在别人的手里。”说完,他扣动了扳机,随著一声巨响,他直挺挺地倒在舞台上,鲜血从太阳穴冒出。

台下的人们这才明白过来,四下逃窜。吧台前的小红在高飞把枪指向自己的太阳穴时,就拼命拨开人群往台上挤,随著高飞的开枪,她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不─ ─!”奋力推开逃窜的人们,踉踉跄跄冲到舞台上,把高飞抱到了怀中哭喊著: “高飞!高飞!!高飞──!!!”

看到我楞楞地站在台前,她突然眼冒怒火,从高飞的手中拿起枪,指向了我:“是你!是你!都是你!”

我怔怔地站在那里,喃喃道:“小红!”

“啊──!”小红突然大喊一声,把枪一抬,竖著指向了头顶,奋力扣动了扳机。子弹射在天花板的灯上,电花四射,宛若流星。

12

当我回忆这一切时,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它是一种经历,而不是一种心情。如果你愿意把它当作一个故事,愿意让它有一个结尾,那可能你会失望。

我从看守所里出来,已是半年之后的事情了。走出大铁门时,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到了自由的可贵。而我没有想到的是,门外竟然站著樊星。

“庄哥,”樊星平静地叫了我一声,然后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我是来给你送钥匙的。”

半个小时后,我独自坐在了公共汽车上,抱著自己的包袱,望着窗外,耳畔响著樊星的话。

樊星告诉我,高飞自杀的那天,歌舞间就被封了,店里的人员也树倒猢狲散,一下走光了。只有小红和樊星留了下来,在小红的张罗下,他们把店里的家什、包括我的车都变卖了,在还清房租后,又把高飞的遗体送进了殡葬馆,最后,小红把剩下的钱,包括自己的积蓄,全部寄给了高飞农村的老家。然后,除了把高飞的乐谱和CD留给樊星,她把高飞其他的遗物都付之一炬,全部都烧光了。

“她什么都没留下,什么也没留。”樊星平静地说。

“小红现在在哪儿?”我问。

“走了,离开这儿了,去哪儿她谁也没告诉。她只让我把这把钥匙给你,她把你的房门砸了,又换了锁,她只拿走了自己的东西。”

“你呢?准备怎么办?”我盯著樊星的脸,轻声问到,同时发现,时间已经开始在这张柔媚的面孔上留下了痕迹,他眼中的沉重更是我不曾见过的。

“不知道,”樊星转过头,淡淡地说,“我先来完成小红姐留给我的任务。然后,我也要走了。”

“去哪?”

“不知道,也许,我该去找我的老师,去每一个城市,每一个有音乐、有舞蹈的地方。”

“如果,找不到呢?”

“不知道,等到有一天,我真的不想找了,也许,我会去做变性手术──在这个世界,做男人挺让人恶心的。”

我没有再说话,直到默默地看着樊星头也不回地走开。

现在,在公共汽车的颠簸中,我木然地坐著,望着窗外,看着依然未曾改变的城市,看着形形色色的人们以形形色色的姿态奔走着,忙著去过著形形色色的生活,我的心中,空空荡荡的,我特别想在这个时候思念谁感激谁报答谁拥抱谁,但却发现自己空空的,像一片沙漠,而就在沙漠与天际的交接处,突然传来了高飞的歌声,我也突然发现了第一次听时没有注意到的歌声里的明亮。

不要问我飞的方向
阳光已经在我身旁
就算注定空梦一场
我也要张开翅膀
谁会问梦来自何方
谁在乎路上有风霜
只要把心放在天上
自由就会燃烧胸膛
飞吧飞吧飞吧
天空没有忧伤
飞吧飞吧飞吧
有梦就有天堂
飞吧飞吧飞吧
天空没有忧伤
飞吧飞吧飞吧
有梦就有天堂

“喂,醒醒!醒醒!”有人在推我,我睁开眼:是公交车司机──已经到终点站了。我揉揉眼,这才醒过神来:

高飞在天堂,我在哪里?

(一) (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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