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女公墓
权聆
这里风俗和别处不同。未婚的姑娘死了葬在荒山的峡谷。她们的墓穴沿山坡的走势分布,越往深处,可追溯的年月也就越是久远。为了纪念她们,人们用石头刻了精致的铭文竖立在墓前,要将她们的芳名留给后世。但风和雨,以及时间,偏将她们的事迹模糊了。现今,那些墓碑被青苔染绿,蛇虫熟练地穿梭其间,雷电的击打更是毁损风貌。好在墓体坚固,尚未见得有塌陷的。我家主人细长苍白的手指一处一处地辨认,他要考据出究竟。客栈里的人说:“实在是太古老了,客官无不绕远走,免得被她们纠缠。”我家主人正值青春年少,他巴不得与精怪奇遇,何况那都是些美丽的少女。原本打个尖,喝点茶水就走的,他故意磨蹭,眼见着乌云兜不住雨水,天变得黑压压的,他放话说,留宿,待翌日动身。我家主人彻夜不眠,我一再跟客栈催要蜡烛,伙计揉着眼,说道:“劝他歇息吧。俺们这儿是有不少未婚姑娘的墓,后面说的纠缠客官的话是人家胡诌的,他怎么就信了呢?真要有妖精爬出来,也是白骨了,有个什么迷恋头。哎?”
“我让你走,你就走,你嘟囔个什么。我难道不是你的主人,你莫非不是我的奴才。哎?”我家主人细长苍白的指头冲着我,我苦着脸说:“主人啊,冤枉死我了,是毛驴不肯走。你看,我怎么拽它,它也不挪两步。”我家主人收回了指头,他歪着脑袋看着他的手,笑道:“哈,果真有年头了,我的手指冰凉,来来来,把你的脸凑过来,我在你脑门心上戳一下。”我被我家主人的指头冰得直甩腮帮子。我还感到恶心,冰凉的感觉让我联想到腐败、溃烂,光滑的头皮上残留的几根铅灰色的须发;加之头天夜里,屡次三番地去找伙计要蜡烛,受了风寒,我的肠胃翻江倒海,紧要关头,毛驴尽作对,让人好生恼火。
我跟毛驴咬耳朵,威胁它,耍脾气要看场合,不听我的话,就把它拴在树上,任它自生自灭。一个地方一种方言,这片林子的鸟兽方言它听不懂,人家也听不懂它的,它很快就会饱尝初来乍到的苦头。
我家主人在远处喊:“要不,你在原地呆着,我回头找你。”不等我回应,他背着册子和笔墨在我眼前消失了踪影。我张着嘴,想说的话吞回肚子,我想说的,是但凡奴才必回的套话,您当心呀,别累着呀,小的随时侯命呀,奴才准备好干粮立刻跟上来呀,如此云云。瞧我家主人的痴迷劲,非三两个时辰他回不来。我把毛驴牵到枝繁叶茂的老树跟前拴牢。我叉着腰,举目扬眉,打量老树蓬勃的华盖,那竟然是一棵巨大的莴苣。能喂饱多少只兔子哟。我围着莴苣走了一圈,心下暗喜,可知道我包裹里藏着熟牛肉,先睡一觉,醒了用刀子把莴苣削成薄片,卷着肉吃。莴苣生脆,牛肉鲜美,嘿嘿,我家主人少不得夸我两句,随手把他身上的玉佩卸了赏我。我打着如意算盘躺在毛毡子上直奔梦乡。
我歪歪斜斜地在泥泞道上行走,半路被人拽住衣角。是女人的手,指节枯槁,必定是做粗活的婆子。我说:“快些闪开,休怪爷爷我使出浑劲,摔你个趔趄。”
“现成的肥鹅熟食,细巧果子,官人吃是不吃?”
“取来便是。先筛碗酒给爷爷吃。”
“俺家杯盏小,恐官人不爽。官人只管仰起头。”
我依言而行,竟被瓢泼大雨淋了个浑身湿透。
啊呀呀,竟敢戏弄爷爷。我好生恼火,一把抓住那手。它滑溜溜地挣开了。
细声慢气的言语变成一串笑声。“小小子,劝你安分些。莫扰人休息。”笑声渐远。我如一只落汤鸡儿,惶惶然,备感饥渴。
哪里料到,从我身后钻了许多人出来,纷纷往后看,神色恐慌。不久,我听到了得得的马蹄声。一队兵士骑着高头大马,手里拿着长矛,尾随而至。为首的八字胡喝道:“跑什么?不过是请你们到将军府上白吃白喝。”
一个老头说:“真的么?俺看见大家在跑,俺也跟着跑,以为是抓壮丁的。”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要找出领跑的家伙,但每个人都矢口否认。他们把眼光集中到我身上。
我跟八字胡说道:“军爷,不妨说说叫我们去的由头。”
“将军一个人吃饭不香,令我们带些人回去陪他。说白了,就是叫你们去做食客的。”
先前回话的老头应道:“那敢情好。俺们正愁没个栖身的地方。俺们也不白吃将军的粮食,俺们杂耍班子有的是乐子给将军瞧哩。”
这么着,我稀里糊涂地跟着众人一道儿走。我们一进将军府,就被领进各自的房舍。我以为光是一帮人陪吃陪喝,哪里想到竟似软禁了一般。虽然可以自由出入,但军爷把守得紧,长矛不离手,想要走出将军的城池得跟老虎借胆。我后来得知,所谓将军的食客,是替将军吃饭,等我们把每一道菜品吃过以后,将军才动筷子。历届食客都逃走了,将军并不因此严加管束,反正流民颇多。一拨人走,另一拨人来。也没听说有被毒死的。尽管如此,大家承受不起压力,越吃越没胆,越吃越瘦。当我在菜园子锄草的时候,心里在琢磨逃出去的办法。杂耍班的一班老少在空地上嚷嚷。军爷远远地瞅着他们,并不上前干涉。他们吃吃笑着,叉腰的叉腰,抱胳膊的抱胳膊,站累了就蹲下来歇息。杂耍班的聚众喧哗很快演变成一场恶战。他们一开始只是发发牢骚,伙食实在是油腻,他们希望见到一丝半缕菜蔬。另一部分人前半生没吃过几天肉,他们担心挑剔过度会使得大家连肉都吃不上。有一小撮人的意见被口水淹没了。他们的心声还没说出来,就不得不吞回去,伙伴们拳脚相向,他们被迫猫起了身子。每一个杂耍班的人都身怀绝技,斗殴现场因此富有趣味。他们打得正酣,用膳的铃声响了。各持己见的脑袋纷纷鱼贯进入饭厅。
我放下锄头,擦了一把汗,也跟着坐上饭桌。我们的将军和往常一样戴着威武的面具。银制的头盔上镶嵌着火红色的珊瑚,据说是从海的最深处打捞出来的。将军位居首席,一言不吭。他好象乐于看我们的种种食相。可惜我们看不到他的尊容。他的脸面始终是那张露出獠牙的面具。这张脸面让我们觉出自己的卑微,尤其在吃饭的时候,它扑灭我们的食欲。我们迅速清空盘子里的糕饼和肉。待我们离开饭厅,我回头看了一眼,尊贵的将军孤独地坐在原位。
从我的住处可以看到窗外的菜园子。那些油绿的蔬菜看起来让人眼馋。成天盯着看,看得人生出非分想法。只是想想而已,断然不敢下手。数日前,城门口挂着一个人,某天清晨,我拿着木瓢准备施肥,发现那个人由下至上在一点点消失。我赶紧低下头,嘴里念着阿弥陀佛。好不容易熬到正午,那人只剩下几根头发在风中飘啊飘的,到最后,衣服空洞,躯体不见了。
我一回房间,就把我的脚洗得干干净净,我从前一年洗一两次,现在我顶爱惜我的脚趾,我掰来掰去,生怕它们趁我不注意跑掉一个。没准哪一天,它们中有一个会先我而去,我得要求它们提前给我打报告,并且答应我,无论在何处,无论以何种途径离开,都要让我知道它们的去处。
我盯着菜园子,一刻不松懈。既要严防自己又要严防他人。有一天,果然将一个家伙抓了个正着。那些天,土很疏松。我猜想土里有不少蚯蚓。我曾经听人说,将蚯蚓切成几段也弄不死它们,它们能不停地长,不断地冒出新的首尾。如果将蚯蚓的数目增多,或许能大大减轻劳动量。我刨了一把土,想找出几条放到罐子里。这当儿,远处的地面象藏了一条龙,此起彼伏地拱出波浪形。我看呆了。我一直以为龙和凤凰只有远古才有。波浪贯穿到我脚下停住了,只听见一声响亮的喷嚏。一个尖嘴猴腮的家伙,穿着紧身衣从地里爬出来。为了到菜园子行窃,他憋足气潜伏到地下,不巧钻到了我脚跟前。他直跟我道歉,说怕我摔个趔趄才没继续往前行进的。他申辩说他偷去的几棵白菜,他没吃上几片,都给伙伴们抢光了。他可怜巴巴地管我叫兄弟,“俺的孩儿在长身体。”我说:“好吧,先饶你这回。”那个时候,军爷回营房换岗。没有人看见我和杂耍班的家伙交头接耳。我和他谈妥,他把他这身本事交给我,我每天给他一把菜蔬。他若想吃樱桃,就得送我一套在土里游泳的行头。这家伙还算守信用,除了有一次误食巴豆,上吐下泄耽误了我的学时,总算将他的本事囫囵授我。遗憾的是,他送给我的紧身衣是一套豹纹的。我个子比他高大,他的我穿不上,只能将就豹纹这套穿。他悄悄告诉我,他们杂耍班有时候穿这身衣服骗那些见识少的渔民。渔民看惯了水里游的,听说杂耍班的笼子里有豹子,排着队翘首观看。伪装豹子的人忽然打了一个响亮的臭屁,把大家臭晕了。不知是谁认出豹子的真伪,愤怒的渔民握着拳头收拾他们,把杂耍班打了个落花流水。他们的大篷车,兽笼,钢丝球等物什统统落在遥远的渔村。
夜里,我仔细检查了一遍我的脚趾。我走到哪里它们就得跟到哪里,我可不希望将它们中的任何一个弄丢了。我套上豹纹紧身衣,从窗户下面的田垄出发。我事先看得很清楚,顺着这条道直行,不用拐弯,按惯常速度,七八分钟就能抵达城墙前面的护城河。我在那里换口气,再略微偏右就能穿过城墙。
我从窗户下面的田垄出发,脚还在外面露着,却发现一只土拨鼠正在吃力地生产。我只得略微调整方向。我趴着护城河河沿回望,我居住过的小屋,已消融在夜色中。当我再一次从土里冒出来,看见一个年轻人光着脊背躲在树丛中。我轻拍他的肩,我们同时跳起来。我和我家主人彼此都为各自怪异的打扮吃惊不小。我家主人嘘了一声,示意我坐下来。“你怎生如此打扮?”我家主人问道。我顾不得叙说别后种种,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我暗下决心,再不贪那几杯酒水。我家主人不等我说话,先迫不及待地告诉我,每天都有一只梅花鹿跑到附近的山泉饮水。山花烂漫,枝叶绰约,他透过班驳的阳光,看到一个女人白皙丰满的臀部。“可惜只是一闪而过。”他叹息着。“我怀疑那是位仙女。真正的仙女。你知道吗,为了取得她的信任,我伪装成半人半马怪。那匹马一开始还挺配合,但我为了追踪仙女常常忘记给它喂食青草。趁我不注意,它溜了,卷走了我的衣物。我只好裹上芭蕉叶子遮羞,哎——”我家主人连连摇头叹息。我跟我家主人出主意说:“请穿上小人的这件衣服吧,虽然古怪,好歹胜过赤身裸体。”我家主人是个爱美的人,此时顾不得雅观,换上了我的紧身衣。我们刚刚装扮妥当,一声响亮的口哨传入耳畔。冷不丁地,我和我家主人双双倒挂在树上,左右摇晃。我们挣扎着,象溺水的人胡乱挥舞手臂。在此关节,一队士兵举着矛枪从四周奔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着“阿塔,阿塔。”将军骑着壮硕的梅花鹿出现在眼前。他威风凛凛地指着我家主人。我家主人扑通一声掉下来。我也扑通一声掉了下来。他们捆绑了我家主人的手足,掳上梅花鹿。我可傻眼了,这帮鸟人要把我家主人带去哪里?这是个沉闷的下午,浮云布满天空。我家主人,可怜的爷啊,你连煮熟的鸡蛋都不会剥,你一个人去了那座城池,我怎么放心得下呢。我苦苦哀求,下跪,脑袋磕得象是在捣蒜,我强调我是我家主人的奴才,天底下哪有奴才撇了主人逍遥快活的,兵士围着我,将我的老脸揍成五颜六色,这才将我也掳上马。我家主人痴笑着,脸蛋贴着梅花鹿的尾椎骨。
我们被拖进屋子,我发现他的颧骨磕红了一片。我家主人把着栏杆,看着远去的兵士,兴奋地对我说:“正是我要找的那只鹿。”他踮起脚尖,竭力要把头挤进狭窄的栏杆。几个猎户走过来,指点着我和我家主人所在的窗口,说道:“到底给抓住了。真看不惯它装人样。”
远处的空地支上了铜鼎,篝火熊熊,火焰忽上忽下。将军的宝座铺着宝蓝色的孔雀羽毛,椅背长而高,好象能够攀缘而上直达云霄。他率先捧起酒碗,和兵士一道仰首饮完了酒,将酒碗猛地砸在了地上,白花花的碎片飞溅开来,引得鸟儿不厌其烦地衔拾,吮吸着残余的酒滴。不久,鸟儿扑棱着,东倒西歪,刚飞到半空就落下来,有的掉进铜鼎,哧地化成青烟。
密集的脚步声沿着墙根由远及近,屋子里闯进来四个兵士,二话不说,将我家主人手脚朝天架起来,抬走了。我跺着脚大叫:“别落下我啊。”我的呼叫无人应答,我把头往地里钻。我试了几次,总是被坚硬的地面拒绝。我家主人被他们抬到将军跟前。看不清我家主人的脸,只见他手足无措,象是刚从娘胎里逮出来。将军那张露着獠牙的面具越发狰狞。众兵士高呼“阿塔,阿塔。”将军点点头。兵士抬着我家主人向铜鼎徐步走去。我不由得全身一震,向后倒退。他们步伐矫健,动作整齐划一,就在他们走到铜鼎前几步远,他们改变了方向,把我家主人扔到不远处的护城河里。
众兵士哈哈大笑。汗珠儿从我五颜六色的老脸渗出来,象虫子刷刷地齐声蚕食桑叶。
将军摘下了面具,把头轻轻一扬。我看得很清楚,那是个娇媚的姑娘。她的小辫缠绕着金色丝线,发梢系着铃铛,当她轻轻甩动头发,那些铃铛就发出清脆的响声。
护城河的水不过及膝深。我家主人被兵士打捞出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他显然是受了太大的惊吓。他们把我家主人湿漉漉的身子放到担架上抬走了。
我没有了我家主人的消息。我认识的那些杂耍班的朋友都销声匿迹。鬼知道,他们是不是被将军一个一个地晾在了绳子上。冲这位将军的脾气,她一定是把他们都给倒挂在了绳子上。这些出身豪门,贵为少年郡侯的小东西都有着桀骜不逊,骄奢乖张的秉性。哎呀,我简直无法往下想,我非得拼着小命去搭救我家主人。环顾四周,皆是厚重的顽石,我空有一身遁土功夫,无计可施。这当儿,墙根的小石头滚到了我脚边。一只圆滚滚的土拔鼠跳了出来,紧跟着,两只,三只,四只,一共有五只小不点大的土拔鼠跳出来了。它们每跳出来一只,就跳到前一只的头上,象叠罗汉似的。我跟它们好象是见过的。它们在我眼前亮了个相,一溜烟汇集到洞口,它们帮我刨出地瓜大小的坑洞。我跟着土拔鼠在土里拱来拱去。眼前豁然一亮。我挪开梳妆凳,发现置身在女人的闺房。金碧辉煌的烛台布满房间的各个角落,色彩艳丽的裙装和饰物散落一地。透过绸缎做的帷幔可以看见圆形床榻,女子粉白的背。我蹑足走近。先前见过的那只梅花鹿温顺地卧在床上。那女子正匍匐在梅花鹿身上啃食,发出吮吸汁水的声音。我失手碰翻了吊兰。女子转过脸,满脸血污。将军瞪着我,嘴角的血淌到精美的地毯上。她是一位少见的美人。她击掌传令,示意两个兵士捉住我的胳膊,把我的脑袋强行摁进梅花鹿的腹部。我挣扎了一阵就停止了努力。我发现梅花鹿是假的,它的皮毛用丝绒精心缝制,眼睛镶嵌的是蓝宝石,腹部用青铜打造成可以开合的容器。我嘴里的果酸味证实了,是西红柿。不过,我也拿不准。我嚼啊嚼啊,把自己的舌头咬着了。我家主人从拱形门里跑出来,连连煽我耳光,“你中毒了。快吐出来。”
我仔细端详我家主人,玉容谦和,毫发未损。我闻到了臭味,我身边围着的兵士离得很远,还都捂着鼻子。我再看仔细些,发现他们戴着店小二的帽子。我试图起身,我家主人按住我,回头说道:“老板,烦劳再取些马粪来。”话音刚落,有人飞快地取来一瓢马粪。我稀里糊涂地喝下去,污七八糟地吐了一地。
待我干净妥帖地躺在床上,我听见老板在楼下连连道歉。我家主人回答说,“不碍事。小孩子家么。”
“阿塔,快把你那些把戏收起来。你别跑啊,你跑那里去?”
我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翌日清晨,我给饿醒了。趁我家主人还在熟睡,我跑出门准备找点东西吃。我踅摸到楼梯中央,瞥见客栈的四方天井里坐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一五一十地念着口诀抓杏核玩。
我记得在碑林里邂逅她的时候,她在牧羊。可她并不拿着鞭子满山逐羊。她任着羊群乱跑。我跟她讲:“姑娘,不看好了羊,羊会掉进悬崖。”
“只当是送给了仙女娘娘。”她埋着头和稀泥。
“要是被馋嘴的过路人偷去了呢?”
“他们不敢。”
她把泥团分成若干份,三下两下地揉捏。泥团初具人形。她从随身携带的布袋子里抓出芝麻粒、红豆、鸡毛,一些零碎玩意。我家主人痴迷碑帖,天黑以前他是回不来的。横竖是等,我也懒得瞎转悠,怪累得慌。我抱着胳膊,站在旁边看,夸小姑娘手巧。泥人的眉眼显现出来了。小姑娘把泥人一个个码放成纵队。
“给他们穿什么衣服好呢?”她象是在问我,又象是自言自语。
我不以为然地说:“泥人嘛,穿什么都一样。”
小姑娘撅着嘴,眼皮耷拉下来。“谁都知道,我捏的泥人不但会帮我牧羊,还会帮我教训那些不识趣的家伙呢。”
我笑嘻嘻地把她捏的泥人拣了一个扔进水潭,说:“我倒要看看,我把它扔进水里,它会不会爬起来。”
小姑娘从布袋子里拿了一把牙签出来。她好象逐一插到泥人手上了。后来的事我浑然不知。
“阿塔,把草药给楼上的大爷端过去。”
小姑娘在去柴房的路上转身停下来,专注地看着我,四目交汇,她眼里的意味我读懂了,我拔腿就逃。
小姑娘象被人呵着了痒痒,咯咯笑个不停。
2006年6月21日19:12 美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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