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绝响
嵇相越 嵇 湄
一、 梦萦
飞机在越来越快的滑行中浑身一颤,就急吼吼地挣脱大地的怀抱,窜上半空,把千年古城洛阳抛向身后,又迅速抖掉满身灯们留恋的目光,向着更高的空中飞去,似乎看见多情的星河在向它招手,要实现遨游太空的梦想。然而,我的寻梦之旅却在它的轰鸣中宣告失败了。再见了,洛阳,再见了,嵇康,再见了,《广陵散》……
我叫嵇寞,执着地执意地痴迷地认定是嵇康老先生的后代传人。所谓“执着地执意地痴迷地”是爸爸的说法,他认为,我们姓嵇,但没有证据能证明是嵇康一脉。
“嵇康(223—262),三国时谯郡铚(今安徽宿县西南)人。”我们的籍贯是山东莱阳,这一支嵇姓传说是由云南移民而来的(莱阳乃至胶东地区很多姓氏相传是在明代由云南移民而来,有的有家谱为证)。而云南的嵇姓是土著还是外迁的,是何处迁去的,却是不得而知。爸爸强调不经过严谨的考证,没有详实而确凿的考据,我的说法是不成立的,只能是一厢情愿的事情。
但我对爸爸“考据派”的观点不以为然。知道嵇康是在历史书上,有关于他的故事,历史老师也是嵇康迷,知道不少他老先生的典故和趣事。我从此对他老先生很感兴趣,并自然而然地想到是他的后人。于是痴迷地搜集关于他的资料,无论是正史上的传记,晋人笔记,还是后人的评论,或者别的什么野史、民间传说,一概不拒。我成了两个人的“FANS”,一个是“小龙女”刘亦菲,一个就是嵇康老先生。我特欣赏他的行为艺术—打铁和操琴,崇拜他的酷,伤感他的悲惨结局,惋惜《广陵散》的失传。
其实,爸爸早对嵇康做过研究,在一次闲聊时,无意中承认早年也曾经认定是嵇康的后代,只是年龄大了想问题更理智更成熟了,于是就做了“考据派”。但他对我搜集嵇康的资料、了解嵇康起了很大的支持和帮助,我们经常一起谈论嵇康,关于他的清高脱俗、慷慨任气,对钟会的蔑视,对司马氏的不合作,从容就市临刑操琴……说到后世《广陵散》成为绝响,爸爸说,他同意金庸先生在《笑傲江湖》中的说法—《广陵散》成为绝响是嵇康受刑以后的事,但在那以前呢,还真说不准有曲谱被哪个大佬藏在墓里。我说,要是这样,必须是《广陵散》不是嵇康所作,而是由前人传下,经嵇康加工达到最高水平,或者嵇康干脆也没加工而是弹奏的水平最高,但这样,嵇康临刑说“袁孝尼尝请学此散,吾靳固不与,《广陵散》于今绝矣!”就说不通了。那就只能是嵇康自己谱写的曲谱,没有传给任何人,可是几乎所有的历史资料都说他创作的是《长清》、《短清》、《长侧》、《短侧》四首琴曲,被称为“嵇氏四弄”,“《广陵散》是一古代名曲经嵇康加工”,“又名《广陵止息》,乐曲原是东汉末广为流传的民间音乐,是以战国时期聂政刺韩王为题材的叙事曲。”但既然 “广为流传”又怎么不传了呢?
爸爸哈哈一乐,说,我看你也快成“考据派”了,算了吧,这些事让专家们去搞好了。
嵇康和《广陵散》终究成了我不能排解的迷。手头的书籍和网络已不能满足我的需要,反而它们纷纷扰扰又互相矛盾的说法不断地给我制造头疼。于是,暑假里我提出要出去走一走,到嵇康主要生活的地方洛阳看看。爸爸妈妈本来也想让我出去旅游放松一下,就痛快地答应了。作为一般意义上的旅游,这次洛阳之行也还罢了,作为寻觅之旅却毫无收获。只能在怅惘中乘机返回了。
飞机渐渐冷却了与星空亲密接触的热情,乖乖地作平稳飞行了。我却中了周公的咒语,泛起阵阵倦意,不一会儿就进入梦乡了。然而又不是,迷迷登登间耳边响起叮当叮当的打击声和嗨哟嗨哟的号子声……
二、 打铁
蓦地惊醒,原来躺在一个松木搭架茅草苫顶的屋子里。这里是山脚下沟谷中的一块平地,零零落落几株高杨,几处矮松、柞丛,西、北处高山崴嵬,林木森然,东面地势稍隆是茫茫竹海。南望不远处是一道斜长的山岭,岭下顺势淌着一条小河,河的近岸正对着茅草屋的是几棵虬然的古柳,柳树下有一座打铁炉,两人低头打铁,一童子鼓火,一童子添柴,炉火正旺,锤起锤落响得正欢,叮当叮当的锤打声和嗨哟嗨哟的号子声不绝于耳。
我出了茅草屋,向打铁炉处走去,立刻被火辣辣的日光裹住烤晒着。尚未近前,工匠们已经停下手中的活儿,为首的一位中年汉子,身躯健硕,裸着上身,胸前披一块皮质护身,黄红色的国字脸,一双眼角稍微上吊的丹凤眼,黑发披肩,只在脑后用丝带松松地系了一下,依稀有些面熟。
我正迟疑间,这中年人却笑了,道:“不认识我吗?”
我摇摇头,却不知说什么。
“呵呵——看来,好龙之叶公真是不拘时空,大有人在啊!”
我惊喜道:“你是——是嵇康——老爷爷?”
“哦,老爷爷?老爷爷——呵呵——”
“这么说,你真是——”
“好,好,那你知道他是谁呢?” 嵇康回头示向跟他配合打铁的汉子,这一位年纪与嵇康相仿,个头稍矮,面容黝黑清癯,细眼,也是裸着上身,胸前披皮质护身,“应当是向秀老爷爷吧?”话音甫落,他们二人已齐声大笑起来。
“那么,你又是谁呢?到此有何贵干呢?”
“我是嵇寞,想问一问,是不是你的后代传人?再是,那《广陵散》究竟是不是你作的,究竟有没有传人?”
“姓嵇,好好好,嵇是古姓,必得老天护佑,当是传世永久。《广陵散》嘛,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向秀却道:“别负了孩子的一番苦心,把那鬼话再唠叨唠叨又何妨?”
嵇康轻轻摇头,“鬼话嘛,何必再提……”忽听远处有杂乱的马蹄声传来,且越来越近。嵇康眉头皱起,“今天是什么日子,来了凤鸟,又来乌鸦。”说罢,一晃头道:“继续打铁去,”又对我说,“有鹰犬来,你换了童子的装束,帮着添柴。”到炉前,又给我抹了满脸炉灰。于是,一童子鼓起风箱,炉火又红,我与另一童子赶忙搬柴加柴,嵇康用火钳夹起烧得通红的一块铁坯,放在铁砧上,用小锤轻点引导,向秀则抡大锤相应,叮——当,叮——当,如琴萧合奏。这时候,嵇康却将在洛西遇鬼传授《广陵散》的故事娓娓道来。
原来嵇康早年长时间在外游学,有一天来到洛阳城西的华阳亭,天色晚了,就在那里夜宿。这个亭子里经常发生人命案,投宿的也多是凶恶之人,但他“心神萧散,了无惧意”。一更天的时候,开始弹琴,忽然听到空中有人称妙,就一边弹琴一边问:“您是何人?”那人说,我是这里的鬼,……
说话间有一辆华贵的马车在十余骑随从的簇拥下驶来,未到近前,就有人高喊“钟大人来访……”话不及半,却被车内的人喝住,车架停住,车内的人昂然下车,峨冠博带,服饰华丽,正是大将军司马昭的亲信钟会。钟会趋前几步,满脸堆笑,双手一拱,道:“嵇中散好雅兴,雅兴——”貌似恭维,却掩盖不住倨傲与轻狂,见无人理睬,面色一红,一时呆立当场。
鬼说,幽没在这儿已有千年,“听君抚琴,音曲清和,是昔日自己之所好,所以来听,不幸的是,我被人杀害,形体残毁,不宜面谒君子,但爱君的琴声,很想跟你相见,请你不要嫌弃。”嵇康仍旧抚琴,一边回答:“夜深人静,为什么不现身?何必有什么顾虑。”鬼就现身,原来是个无头鬼,拎着自己的脑袋,说:“闻君奏琴,不觉心开神悟,恍然如同再生。”人与鬼就一起谈论乐理琴艺,无头鬼要求借琴弹奏,起初几曲倒也平常,唯有《广陵散》声调绝伦,非世间凡品。嵇康求教,无头鬼慨然传授,却要嵇康发誓不得传与他人。问他的身世姓氏及《广陵散》渊源,说是故人,《广陵散》是上古四方之主征伐之乐,见与嵇康性情相通,所以现身传授,因为曲子的杀伐之气过重,不宜留在人间,待嵇康百年后一并带回上天。 云云。
故事说完,一张锄头也锻成了,嵇康把锄头在清水中冷却,用手敲敲,丁丁作响,道:“好锄头,可铲不平,除稗草。”
钟会早已涨紫了脸皮,掉头欲登车,嵇康未抬头悠然道:“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会白了脸,冷笑道:“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说罢登车率众而去。
向秀散淡的目光看着远去的飞尘。嵇康却口中念念有词:“泽雉穷野草,灵龟乐泥蟠,荣名秽人身,高位多灾患,未若捐外累,肆志养浩然。”然后发一声长啸,直上云霄,再发,又发,时而低沉,时而高亢,时而哀婉,时而激越。良久,啸声停了,而余韵不散。不觉天色突变,彤云四合,继而大雨倾下,瞬间将钟会人马踩踏的痕迹和尘土冲刷得一干二净,也浇灭了一炉旺火。
三、 长啸
清晨。红日初升,薄雾如纱。丁冬,丁冬,有琴声自远处传我循琴声进入竹林。竹林深处,嵇康头戴纶巾,身披鹤氅,端坐在竹席上,身前设一竹案,摆放着焦尾琴,案前香炉内香烟袅袅。嵇康目不斜视,耳不旁听,心无旁鹜,显然已达到“宁静致远、天人合一”的境界。琴声幽远而活泼,清和而淡雅,恬静而舒爽,让人心境澄远,灵台空明。而琴声与天籁谐和,只见竹林间玉管直立,枝影婆娑,翠叶沙沙,鹂鸟啁啾 ,远处山林间雉鸡起舞,麂鹿嬉戏。我不禁在心中慨叹,在这幽雅的竹林中,远离世俗的喧嚣,抚琴一曲真是羡煞神仙。不知不觉间,一曲终了,我浑然不知身在何处。
“呵呵,心曲相通,也算得上知音了。”我才醒悟过来,见嵇康正笑眯眯地看着我。
“这曲子不是《广陵散》吧……”
“当然不是,是《长清》。”
“《长清》?这曲子真美,让人听了,心里也美。音乐也真是奇妙,能叫人有喜有悲,有怒有怨。”
嵇康却摇摇头,缓缓道:“其实乐曲本身并没有悲喜之分,只是随心境变化。譬如高山流水,垂柳青松,何以喜,何以悲?世间人事芜杂,随波逐流者自污其身,不堪污浊者心多悲苦,所以,要将身心放归自然,亲随山林,率真任性。这抚琴鼓瑟诸事,正是融入自然,怡心养性的佳径,进而可察天地,通鬼神,达观知命……”
正说着,忽听到“呕——阿,呕——阿”的驴叫声,不一会儿,“嗒嗒嗒……”竹林间小径跑来一头瘦驴,脖子上挂着一个酒葫芦。“阮嗣宗(即阮籍—作者注)来了。”
“那不过是一头驴。”
“只见驴,不见人,当是喝醉了。”嵇康就收拾琴具,这张古朴的焦尾琴琴身幽黑,却以薄玉片作琴徽,锦绣为琴囊,足见主人十分宝贝它。嵇康起身到驴前,在驴屁股上拍了一掌,“走,找你主子去。”驴就回转身顺来路走去,我们随其后在竹林小径穿行,我说:“好一片竹林,竹林七贤就是因它而得名吗?”
嵇康微微一愣,反问道:“竹林七贤却是什么物件?”
“人们把你和阮籍、山涛、阮咸、向秀、刘伶、王戎七人叫作竹林七贤,说七贤一起交游……”
“呵呵——竹林的确是好竹林,交游嘛也是有的,不过,把这七人捆绑在一起还叫作七贤,却是什么混账小子编排的,简直莫名其妙!”
“这种提法不对吗?”
嵇康微微摇一摇头,却没有吱声。
转过竹林,又是一处山谷,溯一条小溪而行,两旁山势蜿蜒,也越来越高,松柞林深无际,风涛阵阵。来到一开阔处,驴逡巡不前,低头啃食着青草,嵇康高声喊:“阮嗣宗在否?”我正疑惑时,他却撮起双唇,陡然发出一声长啸,直上云霄。稍等片刻,见并无动静,嵇康又连啸两声,急促而尖利。“呕——也——呕——也”不远处响起病驴似的叫声,接着有人嘶哑着嗓子道:“这糟铁匠,我正自在得很,却叫你老鸹子嚎声吵醒,一大早,就扰人清梦,晦气晦气。”然后,嗬嗬嗬——一阵干咳。
“罢了,罢了,梦未醒又入醉乡,我看你快要赶上刘伯伦了。阮嗣宗骑驴醉酒,阮仲容(即阮咸—作者注)与豕同饮,也算得上家学渊源,都是酒国佳话。”
“一大早就喝醉,不是辜负这良辰美景了吗?”我忍不住插嘴道。”
“良辰美景?俗人一到,统统污浊不堪。嵇叔夜,你带外人来了?”
我才瞅见前方不远处,歪脖古槐下,浅口古井边,深深的茅草中躺着一个人。那人一只脚光着,另一只脚套着官靴,上身赤裸,一块纶巾不戴在头上却纠缠在胸前,黑黄混杂的头发胡乱扎了一个揪,斜插着一根竹簪,更多的则披散着,乱发半掩下,正翻着两只白眼瞪视着我。
“这是我族中小辈,来自洁净世界,污不了你的眼,快把那白眼收起来。”
阮籍两眼一翻,换作一双青眼,呵呵笑起来,“干净世界,哪儿有?”喷一口酒气,翻身将头扎下古井里,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又向里扎了扎,将整个头脸在水里浸了,然后坐起来,头面和身躯就淋漓了水,猛然间仰面长啸,似虎哮狼嚎一般,竟盖住了风声林涛。
嵇康也起了兴致,仰天长啸起来。二人就你兴我歇,此起彼伏,有意无意地比试起来,间或一同发声,如同高低声部和鸣。
嵇康气清,声亮,飘逸高远,拔地而起,直上九霄,似乎没有回声,与天籁浑然一体;阮籍气浊,声钝,振动山林,回声阵阵,惊得鸟雀乱飞,走兽入林。二人发啸好久,阮籍渐渐地气力不足,啸声低软下来,最后发不出声来,只在低头干咳,“罢了罢了,今天梦没做透,酒没喝舒畅,嗓子不爽,让你铁匠独自吼吧…”话音未落,就起身向松柞林中跑去,连他的驴也不管了,那瘦驴倒也忠诚,“嗒嗒嗒……”跑起来追进林子,不一会儿,就听见山林深处有嘶哑的啸声和驴叫声。
嵇康向着阮籍远去的方向,笑了笑,摇摇头,说:“我久劝阮嗣宗诸人饮酒要节制,须养生,终是不听,这啸声自然就软了。”
“你们经常比试啸声吗?”
“呵呵,不不。啸不是为了比试。啸跟乐相类,或者说啸也是一种音乐,只是‘音为心声,心感于物,才宣之以乐。啸因形创声,随事随曲,应物无穷也’。”
“那么,啸有什么好处呢?”
“犹操琴也。啸‘以己之心会物之神,以达于天地之道’…”
我半懂不懂……
四、辩吕
又是一日。嵇康、向秀带领二、三个童子在菜园浇水,园中尽是白菜、萝卜、芥菜、水芹之类,青灵灵绿油油煞是好看。忽然有一家人匆匆赶来,把一封信交给嵇康。嵇康看完,顿时面赤耳红,好久沉默不语。在场的人都很奇怪,向秀近前抚着他的后说:“怎么了,莫非是公主或孩儿有什么不测?”
嵇康摆摆手,顺势把信递给向秀,叹道:“人有病,倒还罢了,天有病,却如何是好!天地竟如此不堪,生此丑类,人竟如此无耻,不如禽兽,我愚笨之极,还自以为得计,累及朋友。可恨,可恨……”
信是嵇康夫人长乐亭公主派家仆送来的。原来嵇康好友吕安的妻子被他的哥哥吕巽灌醉酒后污辱,吕安的妻子羞愤难当而自缢身亡。吕安找嵇康商议要状告吕巽,然而,嵇康分析吕巽是大将军司马昭近前红人,更与钟会之辈交好。钟会等人素来与嵇康、吕安之辈不合,如果状告吕巽,除了家丑外扬之外,再不会有别的结果。因此嵇康劝吕安隐忍不发。不料吕巽却恶人先告状,反而诬陷弟弟不孝之罪,司马昭正宣扬“名教”,标榜以孝治国,于是,吕安成了撞罪羔羊。司马昭集团要拿吕安开刀,实际上是对异己实施打击的一步棋着。
长乐亭公主的信就是告诉嵇康吕安遭诬陷下狱一事,嵇康读后一面愤恨不已,一面羞愧难当,就收拾回府。回府后,匆匆见过公主和两个孩子,就换了官服叫家仆驾车直奔司马昭的大将军府。
司马昭大将军府大门紧闭,两旁有大队武士护卫,兵器森然。嵇康直趋大门,却被武士拦住。“我有紧急要事要晋见司马大将军。”
“大将军有朝中大事商议,不受召见,任何人不得入内!”
纠缠了半天,终是不行,嵇康就撸起袖子用两个拳头奋力擂起门前的大鼓,咚咚咚咚……震天价响。两旁武士就拥上前来扭住嵇康……正撕扯着,大将军府大门轧轧一响,开了一扇门,气冲冲出来一位大员,却是钟会。
“什么人竟然在大将军府前闹事?成何体统!——哦,是嵇中散,不在深山锻铁,竟来做弥衡吗?”
“事出无奈,作弥衡也无妨!——我有事要见司马大将军。”
“好啊,司马大将军早就虚席以待嵇中散,不过,今天不行。”
“我有急事——”
“哼,说说看,什么急事?”
“为吕安蒙冤——”
“呵呵——吕安不孝,是其亲兄揭发,怎说蒙冤?”
“那吕巽卑鄙——”
“哎——嵇中散不要出口伤人哪,吕巽可是国家干臣,大将军倚重之人。嵇中散的性子还是——罢了,罢了,朝中自有律法,这件事嵇中散不管也罢,还是回家磨磨性子,也好在来日为大将军尽力。改日待我禀明大将军后,亲自登门请嵇中散出山。武士,送嵇中散回府!”
上来四、五名武士,不容分说半推半拉着把嵇康拥到车上,钟会则哼了一声,一甩袖子进了司马府,身后大门咣当闭上。
嵇康上车,沉闷了良久,吩咐赶车的家仆:“走,去吕巽府。”
到了吕巽府前,吕巽的门前家仆见是嵇康,忙躬身迎上前,“嵇老爷,您来了——”
“长悌(即吕巽—作者注)在家吗?”
“回嵇老爷,我家老爷在大将军府议事。”
嵇康哼了一声,甩开吕巽的家仆,径直进了吕巽府奔书房而来。书房内空无一人,嵇康沉吟片刻,拿起书案上的笔,便在墙壁写了起来,刷刷刷挥笔立就,却是《与吕长悌绝交书》,怒骂吕巽卑鄙无耻,决然与吕巽绝交。然后,把笔一摔,昂然出了吕巽府。吕巽的家仆无可奈何,不敢怒不敢言,只得苦笑而已。
出了吕巽府,嵇康长叹一口气,说:“回府吧。”坐在车上闭着眼不出一声。车辘辘而行,途中经过一处破旧的宅院,嵇康道:“停车,好长时间没见到伯论(即刘伶—作者注)了。”就起身下了车,进了刘伶府。府内却阒无人声,一直进到内堂,才见一人赤身裸体昏睡在地上,手里还攥着酒葫芦,口中喷着酒气。“伯论,伯论——” 刘伶毫无反应,嵇康摇摇头,黯然垂泪,默默待了一会儿,起身往外走。这时,刘伶却囔囔有声:“何人又来骚扰,我以天地为宅,以屋为衣裤,你们为何要钻入我的裤档里?”嵇康听了,自言自语道:“也许,伯论活得最自在。”
嵇康回府后,思忖良久,写了辩书力陈吕巽恶人先告状吕安受诬陷的事实真相,上报朝廷继续为吕安辩护。
(一)(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