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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花落
马兰



丽丽(假如你叫丽丽)服药自杀。你的情人断绝了和你的关系。关系?关系建立了就有断绝的可能。地狱之门就打开了。这真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没有销烟只有呻吟的战争。但结局是一样的。有人要死。有人活着回来,在烈火中永生。还有人从被害者变成施害者。他们抱扎好伤口重新上了战场,吸取教训成长为无敌杀手。敌杀死。有人永远是被诱惑者,被征服者。

而你躺在床上,整整一个冬天,忍受对一个男人的思恋,这份思恋悬挂在头上,抬头低头都一针见血,如蛇脱了一层皮,但新皮并没有长出直到她们的死讯传来。你闭门不出却没有闭门造车,更没能闭门思过。你一个人在感恩节。学校放春假了,这楼里只有你一个人。

大雪飞着。你饿坏了,你给自己做了稀饭。皮蛋肉粥。你没有找到皮蛋。皮蛋被猫吃了。你用泥豆腐,拌着喝了稀饭。

你又打自杀的主意了。唯有死才不再面对他。他不可能来找你了。不可能这三个字代表着断绝,没有希望。人没有希望怎么活下去。我们都抱着一点点希望,否则我们依靠什么力量对付生活?

他还在心里,如一把新疆小刀划着皮肉。你把刀子使劲地插入,没有血。

他在做什么你不知道,这也不重要了。他跟哪位女人在一起鬼混缠绵,这更不重要了。

他可能以为你是麻疯病人。你是麻疯病才好呢,这个城市最后一位麻疯人。你横冲直撞,每个人见了你都闪开,风在你耳边轰鸣,你在马路上和俊马奔驰。就在此刻死掉也无所谓。其实什么都可以无所谓。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不可以做的,没有你不能唱的歌,没有你不能干的事,没有你不能爱的男人或者女人。

你把电话拿在手上,试着按了七个号码,留下最后一位,你没有继续拨了。你绝对是口头革命派。你沮丧地放入下电话。你害怕什么?什么让你害怕到死?

从遗传学来说,你上辈子欠了他的,这辈子生来为还他的命债,你一定借了他的银子还了他假钞,而他正生重病,假钞就要了他的命。

水滴石穿。上帝对你够仁慈了,上帝让你平静地过完了青春期才放他进入你的生活。

可以具体进入你的情结,一年以前,你在家乡的木玎街无所是事,就象一只在路边的鸽子或者鸡。你知道,南方的春季湿润多雨,他就在此时出现,如一枚棋子,落在手心,带着不容怀疑的执着。你不能称之为命定,因为你有其他的选择。你往左拐和一位暴发户喜结良缘,或者往右拐独守空房,把香气洒满单人床。你后退一步,还有寺庙代表出家,做新时代的新尼姑。但你却跟着他到了北方。你迷醉于一意孤行的快感,具有速度的灿烂。你需要速度照亮我的内心。

他说我们明年冬天就结婚。

诺言许下了。

诺言是美丽的花圈套在脖子上。

现在他说他要丽丽,只有丽丽能给他爱情。你说我也叫丽丽,我现在就叫丽丽。他说你疯了,女人都是要疯的。他就跟着丽丽回南方了。

你知道你是自恋的女人。你照镜子,观察皮肤的变化。你欣赏不自恋的女人。他讨厌自恋的女人,他说自恋的女人骨子里都渴望被父亲强奸,讨厌死了。你的自恋发展到我去照了一组艺术照片,照片和春天一样的光滑,丝绸般的温柔,给你时光回转的神秘。女人对老的恐惧是惊人的恐惧,你不能等着我老下去。青春的容颜多么安慰人心,带着千方百计而来的心酸。女人喜欢看自己。女人更关心自己,是自己的“他者”。而男人看别人,是别人的自己。

你摆了一生中都不会做的姿态,穿上新娘衣。他看见了吗?你涂好了烟脂,红得发绿的指甲油,你的眼晴在飞。这是你的另一面,女人一化妆就成另一个女人,自己不认识的女人。镜中的女人是另外一个女人,她从未走近你。你看着她,你知道乐极生悲,阴阳两通。华丽之下是破败的棉絮,一个洞接一个洞,没有尽头。他真看见了吗?你为他而衣、而舞。

你看着镜中变形、光彩照人的你。

你把眉毛烧掉了。火烧眉毛。

爱情是什么,爱情就是“其实你不懂我的心”。

活下去,把一句话说明白就好了。不和男人做爱不就行了吗?爱情不就一条活鱼吗?绝对不是一个梦。那让我做一个梦给你,你的心就安宁了。没有你的那些破男人,我们才活下去,幸福生活。活着是简单的事情。活下去,你是动物,动物的本能是活。别把自己想得比动物高贵,高贵到要自杀。

不,父亲。

你活动双手,试图证明自己还有抚摸的技能。首先接近他的嘴唇。你的手在空中就失去方向了。

你明白,不适合和谁出双入对,一旦有这个想法,你周围的一切就开始没有依据的变化。你喜欢什么,什么东西就消失,并且落在地上破碎。比如说你的玉手镯,昨天洗澡,脱下衬衫,衬衫和手镯都掉在水泥地上,手镯突然碎了,你的目光看着它碎成四节。你的目光也碎成四节。兵败如山倒,千军万马地倒下。陈尸现场。你保护不好喜欢的东西包括喜欢的人。

我想杀人。但你说出来话是,我要自杀。

你不会死。你心疼你的手镯你就不会死。你将做为一位祖母而死去。

你说笑话,父亲。

你走出房门,外面还在下雪,你想买二瓶百事可乐,走到24小时的食品店。

你看见了那只被辗死的鸽子,灰色的鸽子腹部破开,流出内脏。头倒在一边。一辆又一辆的汽车从她的身体辗过。鸽子很无辜,她只不过走在了汽车道上。你把车停在路边,又看了几眼鸽子。你觉得她在动,轻轻地抽动。一辆汽车又开过来了,你没办法阻止人家停下。这只不过是一只快死了的鸽子。人们不会为一只鸽子保留现场,举行追掉会。人们只会吃清蒸乳鸽。吃了就吃了。反正大家最后都死路一条。不被辗死就是病死、饿死、淹死。活埋的机会很少。一只鸽子死了,这不算什么,人死了也不算什么,人们围着尸体指指点点。天一黑,人们就各自回家。然后人们说不要在饭桌上说死不死的。说说今年的春节晚会吧,宋祖英真漂亮。张曼玉风韵犹存。你们公司的股票配了多少原始股给你们。不要住城里了,搬到郊区吧,这样才象中产阶级。王儿的房子好大,装修的特好,他发财了。

重新找一个男人睡觉。让他进入你的的身体。多此一举。

二点半,你决定动手。他要离开你,那你只有吃药。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无趣。

你给房东留了条子。“别害怕。通知我爸,银行存折归他。这个月的水电费在桌上。”。

是的,你没有非死不可的理由。死不需要理由,找理由是逻辑学家的事。你没有穷到一无所有,你的唱片销售良好。他们说你是镇上的红歌星,男人都在背后追你。没有谁在前面追你,拿着大刀。

你屋背后的树昨天断裂了。

女人爱上了一位男人。男人变心,另寻新欢,象个老套的故事。或是男人没有变心但不能实行结婚的承诺。男人是有妻之夫。女人是单身女人。两位女人面对一个男人的战争。战争让人死,会有人死,这是战场,见血才收功。没有办法,都没有办法突围。这是一个套子,死了人,套子才破开一个大洞,大家就平静,谁也说不出话,只能看着天空。这是怎么回事?性爱通过死亡,女人在这个过程中,一步又一步走向死。

男人是艳遇,艳遇是个多好的词,妩媚温情。血腥味要等到时间空出一双手来,一挥,早晚的事。



她为什么在河里没人知道。

中年女人在河里自有她的道理。

人死们把她的死归结于独身生活的不幸。没有男人,女人是不完整的,而没有男人且没有孩子的女人,那就只有天杀了。

她轻松地一笑,知道这一切流言与她无关紧要。流言无需攻破。

她走进河流的刹间,没看见了死去的鸽子,却偏偏看见了她跳楼。从餐馆的三楼一跃而下。她手中拿着几片肉,她高声尖叫,为什么没有水煮牛肉?

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水煮牛肉!

她还看见她没穿衣服,她的裙子在空中就爆炸了,如花圈从高空中落下,几乎和她本人同时落地。

她被人群挤进人群,围观一个女人的死。哪天她也死了,她讨厌被人围观,听陌生人发出奇怪的声音。她死后拒绝与观众发生任何关系。人和人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何况死后!

死是一种断绝。永不说话。

假如她三十八岁,也叫丽丽,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做副经理,收入一月五千。她屋内插满鲜花。插满鲜花的小房遗世独立,只属于她一个人的世界。从外面回来,她煮上咖啡,舒服地往沙发一靠,插入一盘伯克曼的电影,人生几乎完美了。她从不请朋友到家里来,她的屋是她真正的私人空间。

她是一个女人,不再让男人走近的女人。她看清楚了结局。再热闹的恋爱都有久必生厌的一天,最好的结果无非是彼此妥协,习惯成自然。婚姻是把恋人演变成熟悉的朋友最终象纸一样平静了。那又何苦折腾,折腾到要死要活。

比较文艺的女性都敏感,激烈,需要“娜拉”几个回合,让生命充沛动感、刺激的快乐。

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做女人和做男人并没有区别,无非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在她的青春期,社会远没有如此开放,给女人提供众多的美容化妆品,健身用品、床上自慰用品。

高中二年级,她收到三封似是而非的情书,一律扔进垃圾筒。她衣着朴实,没有钱,关键是没心思。三条深色涤伦直筒裤、几件衬衫,三件毛衣、二件棉衣。她埋头读书,脸色苍白,偶尔胸脯疼痛。她把手放在胸口,摸来摸去,她想是得乳癌了。她必须看医生。她走进医院,男医生问哪不舒服。她说我胸部。男医生的手伸进。她想他是医生,病人不应该恐惧医生,要听医生的话。男医生摸了一会,给她开了一堆药,多吃补品,你贫血。她吃了维生素B6,胸部仍然疼痛。她竟又找医生,到H城的大医院。她说我胸部疼。医生的手同样伸进她的胸部。多吃维生素,谷维素,别东想西想,多休息。

没人告诉她,她是在发育。她的乳房在发育,这是发育期的疼痛。

她很快渡过青春的反判期。

她把自己全部泡在书中。而读书并不能解脱她的困惑,她的人生价值观发生严重的倾斜。许多理论彼此打架。

作为五官端正、心地端正的年轻女人,在不知是缺乏阉匠还是缺乏男人的中国如何行走、生活安排她从少女到少妇直到老太婆的一生呢?超脱吗?精神上的超脱对东方女性谈何容易,你需要独立的思维、坚强的意志以及谋生的技能。物质上的超然物外似乎是对青春不人道的亵渎。女子首先体现生命之美而生命之花要靠水份滋润。哪里来的水呢?那么堕落对抗事物蹂躏自身的堕落?女性天性中的脆弱证明无论怎么折腾还得归依你命中的男人。女人辨别方向的能力真是太差了。女人从自我奴役走向被男人奴役或者从被男人奴役走向自我奴役。

她先成为教育的奴隶,语言的囚徒,她追求无限接近真实,真相,而所有这一切和生活本身没有关系。她又朝着纵欲,把理论打碎。一夜情,三夜情。在男女情爱,在物质的欢喜中,她看见自己失真,这份刻意令她疲惫不堪,这难道就是一切吗?但这一切难以自控,就象溺水而亡的荒草。

什么没有渴望什么。

总之她从一个神经衰弱、林黛玉般的少女—>嫉恶如仇,目光锐利的愤青—>慈眉善目、笑口常开。

比如说,一个男人代表了无数男人。她也明白男人的自私并亚于女人,尤其是两性关系上。见树见森林。见水是水,听风是风。一个男人给了她完整的恋爱过程,想思、热恋、嫉妒、习惯、厌恶、离弃。

生命在呼吸之间,一叶扁舟,过往云烟。

让我们回顾一个多年前的现场:星期天。他们吵架,为了春节回不回他的家。他的叫喊让她头发昏,昏沉沉的头。

他喜欢吃小笼蒸包。她到附近的上海餐馆买回了蟹肉小笼包。她抱着蟹肉小笼包象抱着生活的希望。今天平安过去的希望。

这是小笼包的败类,小笼包应是尖挺、园园的形式,那是这种扁平的,一口还一包油水?他又大叫了。

你回你的家去吧。

他不走。

她拉开抽屉发现他把她的存款全部提取了,还有一封情书是写给她的一位女同学。

还有什么可说的。

她把大门的锁换了,把他的东西全部放到门外。她用消毒水把房子冲洗了三遍。

她请了事假。独自上了山,她说她要做尼姑,剃发修行。男女间的腥风血雨她尝试过了,名利已不再诱惑她,那么应该留下对宗教的信仰,她说她心静如镜。她要朴素、简单的生活。

老师傅微微笑着,你尘事未了。

她说我眼晴没有尘埃,光明如昼。

师傅仍然笑道,你呀,要注意身体。

她看见自己的身体,过去欲望带着她飞行,横冲直撞,欲望使她欲罢不能,她闻够了腥臭。

师傅合十还礼,有烦恼欢迎上山来。

她走出房门,海阔天空,景色仍旧。地老天荒。

生活可以继续下去了。

今天是感恩节,无非是学校放假,亲友吃吃喝喝。雪太大了,这份白色给她不祥的预感。但她控制不住,她就想走出家门。

她把车开到湖边。水太冷了。她在岸边走着,无所谓目的,无所谓态度,手势,无所谓情欲,无所谓彼此。她想母亲夏天要来她的房间住,母亲老的不成样子了。她怀念她在山上吃过的炖红豆,还有清明节的绿茶。她甚至打算停止工作,好好休息几年。手中结蓄的钱够她日常开支了,肉是早不吃了,衣服已不用添置,在都市的红尘之中,独善其身,粗衣粗食。而情欲的消退,面对男性就是兄弟了。

那是只天鹅。她后来怀疑它更象只鸽子。只也就是说这只鸽子可能正是被我碾死的那只。

车子的头正对着湖面。湖水平静,波澜不起。

这是事故。

人们在河边发现了她的车,进尔看见她的尸体浮在不远的河面。河滩上有几条搁浅的船。肯定天气不好,大雪遮天,永无止镜,她可能下车看风景,这件事大约就在冬天发生了。

她们死了。我无力准确地记录她们,在冬天,无法走进死者的心灵。她们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我分不清。她们可能是我,其实就是我。

一条失足的鱼,走上岸,当着众人拔掉了自已的鳞片,她绝非为了一脱成名。

〔2000年8月初稿,2002年改毕〕
http://www.civilwind.com/malan/ml020602.htm

(一)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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