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里的童话系列1-5
闫文盛
三缺一
——城市里的童话(五)
他说他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那样。作为知情人,我不同意他的这个说法。不那样又能怎样?很显然,他太稚嫩了,处理事情总是丢三落四的。为此,我说过他不止一次。是的,他比我小一岁,或者两岁,所以有些话还能听得进去,这当然对他有好处。那一天,我就是这样对他说的。他当时接受了,但后来想起来,却似乎又有些反对的意思。我接到他的电话的时候刚刚洗完澡回来,正坐在宿舍的木板床上抽一枝同事从美国带回来的洋烟。宿舍里没有其他人,烟火把眼前的光景照射得有些寥落,我开始有些伤感。他完全不顾我的感受,继续谈论那件已经过去的事情。我一开始没有听清楚,后来听清楚了却懒得辩解,但他一个劲地罗嗦,而且说,我那天指责他过甚,这就怪不得我不客气了。我用了很难听的话骂他,操你妈妈的,我说。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他说。我回答,操你妈妈的。
他很恼火,然后就以同样的语气回骂我。非常恶劣,这个小子。我操你奶奶。什么玩意儿。他是这样说的。
补充一句,我们以前也这样对骂过。但次数不多,到底是几次我忘记了,这件事很难记清楚,你知道,因为不只一次。骂得都很凶,我们上气不接下气,简直都快被这阵势气晕了。在骂人这件事情发生以前,我们是铁杆朋友,非常铁的朋友。只有非常铁的朋友才敢于指出对方的缺点而不怕对方记仇。很显然,我们都是这样想的。
但是,很显然,我们错了。
在我们的对骂接近尾声的时候,两个人都气喘吁吁的,像两只刚刚斗败了的牲畜。是的,在我们的骂仗中,没有胜者。在我们对骂结束的时候,徐振羽,就是我的这位朋友,终于说了一句中肯的话,对不起,老张,他说,你知道我心情不好。当然,作为知情人,我实在不该对他这样苛责。
这件事情过后的一个周末,刘海和晓云夫妇到我的住所来了。我按照我们从小城出来时保留下来的习惯,隆重地招待了他们。酒过三旬,刘海突然说:“如果还是像以前一样就好了。”晓云瞪了他一眼。
一切已经过去,往事成为昨日夜间的流云,我说怎么可能呢?刘海深深地叹了口气。
再补充一句,刘海和晓云显然还不知道我和徐振羽闹别扭的事情。如果知道就好了。现在他们当然可以置身事外了,因为据刘海所说,后来,他们再也没有联系过。可是我和徐振羽不同,我们就在一幢楼里上班,进进出出经常会碰面,所以,尴尬是免不了的。
这件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刘海和晓云刚刚来到深圳的时候,曾经寄居在徐振羽那里。本来以徐振羽喜欢独处的个性,他是不会接纳任何一个人的,何况还是一对夫妻。可是,念在同乡和同学的情分上,他答应了他们。就这样,在他那个仅仅三十多平米的房子里,又分出了一间卧室。
徐振羽给我讲述过这种情形,刘海和晓云没有。他们显然希望忘掉这段生活了。
对徐振羽来说,这段生活却是忘不掉的。怎么可能忘掉呢?他给我讲,屋子里凭空多了两个人,一间房凭空变成了两间,中间只用一块大木板隔开。刘海和晓云又刚刚结婚,那方面的愿望太过强烈了。因为寄人篱下,他们没法子随心所欲地做爱,所以,就经常挑深夜里这个空档,估计徐振羽睡熟了,才开始在床上折腾。开始的时候声音很小,估计是收敛着,但后来就忽略了。
徐振羽说,来深圳以后,我睡眠一直不好。也许是单身的缘故。我说,都差不多。是啊,徐振羽马上接口道,可是他们俩好像不明白。深夜里他们在那边折腾,我在这边辗转反侧。开始的时候他们听到我的动静还会收敛一些,后来呢,就假装听不到。我说,估计是觉得习惯了吧。
狗屁。徐振羽说,我觉得永远习惯不了。要是你,能习惯了吗?我说,当然不能。
所以,那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我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挑战。
后来,我就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报复心理。徐振羽说。
徐振羽的报复是这样的:他开始断断续续地往家里带女孩子。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不过,因为在酒店工作的缘故,这件事情操作起来并不难。无非就是费几个钱罢了。
我知道徐振羽的家境不错,所以他很早就跑到深圳来了。而且,连续好几年都没有什么正经工作,也不见得他的生活有多艰难。这大概就是刘海和晓云选择徐振羽而不选择我的原因。
徐振羽的报复显然有些儿童心理在作怪。所以,我觉得他没有长大是有缘故的。而且,他带回来的也不是有什么正当职业的女孩子。这一点不言而喻。
可想而知,徐振羽的报复显然是有成效的。这从刘海和晓云的反应可以看出来。他们将做爱的时间改在了凌晨。为了回避徐振羽的报复,他们甚至能做到从头至尾不出一声。
可想而知,这多么艰难。
在观察了好多天后,徐振羽知道自己的办法奏效了。他见好就收,再也没有往家里带女孩子。
那么,他们的矛盾又是从哪里开始的呢?
首先,是刘海心里在犯嘀咕了。他渐渐厌倦了这种寄居生活,又因为没有站稳脚跟,一时还摆脱不掉。所以他对晓云说过:他恨徐振羽。晓云说,你简直不是人。
他们开始拌嘴。起初的时候尽量避着徐振羽,后来避也避不开,还是被发现了。
徐振羽说,狗日的东西,住着我的房子,还讲我的不是。
他开始后悔答应他们住进来了。当徐振羽对我说起这件事时,又一次印证了他在我心目中的印象。
很显然,他远未成熟。
所以,才会在后来,发生那样的事。
刘海和晓云刚来深圳那阵子确实不太顺心,处处受气不说,就是在婚姻生活方面也开始受到了现实问题的掣肘。他们感情的浓度大大降低了。
晓云是刀子嘴豆腐心,她显然还是很爱丈夫的。可是,生存的窘迫不由得叫她怀疑丈夫的能力。和周围任何一个认识的朋友比起来,刘海都显得差一些。都找好几个月工作了,还没找得着合适的。岁月在日复一日的面试中度过。那些闪烁在办公桌后面的目光令他畏惧,那目光中的贬抑把他的信心一点点、一点点地杀死了。
那天他鼓起勇气出门,回来的时候这勇气还没有丢掉,因为他是哼着歌进门的。这是个好兆头,听到歌声的晓云想。于是,她就带着一种灿烂的期待给了他一个热吻。
这个热吻恰好被刚刚从屋子里出来的徐振羽看到了。看起来,他的心情也不错。晓云好兴致啊。他带着好心情说。刘海带着惊奇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死死地盯了他一眼。
起初,他叫她晓云,后来,他是叫她嫂子的,现在,又改叫晓云了。刘海想。
他实在有些小肚鸡肠,可是,难怪——他的信心还没有完全拾回来呢!
最关键的是,他们竟然还住在这里。
一句话,他真是恨这个徐振羽。尽管他提供了很必要的援助。很必要。现在,他还在恨自己的这些需要。
他冷着脸过去,从这个援助者的眼神中,他捕捉到了一种居高临下的东西。也许没有吧,因为晓云就说没有。可是——女人,她不是完全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要不,她为什么会替他说话?
他连带她也恨上了。
因此,夜间九点半,还不到正常入睡的时间呢,他就上了床。还带着十万火急的意思向她求教,发信号。她有些意外,知道他今天出问题了。
她可不能和他一起出问题,现在,她知道他的心不够坚强,这真是要命的事情。这怎么行呢?
她必须让他变回去。稳妥,大方,坚定,无畏惧,这是她原先对他最基本的判断。
她可以给予他爱,甚至和他一起承受种种压力,但就是不能让他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候失控。如果现在失控了,那路途慢慢,以后的路,他们又该怎么走?
何况,旁边还有一双耳朵呢!
何况,还有屋顶明亮如白昼的灯光呢!
他们,总不能在九点半就异乎寻常地拉灭了灯,一起钻被窝吧?
隔壁的人会怎么想?
晓云现在不能不为他们的处境担忧。发生在两个男人中间的芥蒂再也明显不过。他们迟早会闹出一点事来。
徐振羽不太知道这两口子当天的具体状况。那一天合该有事。
他急匆匆地去了一趟单位回来,刚过八点的样子。在楼下吃了饭才上楼去,然后就打开电视机。也才九点。
九点半,他听到隔壁有点动静,不太正常,但也没有留意。电视节目不错,正在播放他最喜欢的《射雕英雄传》。他看到黄蓉的眼泪,有些心疼的感觉袭来。
过了一刻钟,一集电视剧播完了。他点了一枝烟,耐心地等着下一集。
忽然,隔壁的动静大起来。
好像是他们俩,当然是他们俩。不知道在闹腾什么呢?这阵子,看得出来两口子是压抑的。作为朋友,他爱莫能助。他心里也不好受。
他希望他们的情况尽快好转,最好,能及早搬出去。他已经不得不这样想了。
但是,声音确实大起来。凝神细听,又不好意思把电视音量直接调低,好像害怕他们知道他在关注他们似的——
好像是在床上。作为单身男性,他不喜欢他们动不动就做出在床上的样子来给他看,很不喜欢!
他觉得那甚至是一种要挟。可耻、卑劣、无聊!
但似乎是真的。时间不算晚,简直有点儿早,他们这么急猴猴的,还从未有过呢!
他坚持自己的耐心,听清楚他们在做什么然后才做出反应。做什么反应呢?一个下意识,他把自己吓了一跳。好像报复还没有结束呢?他笑了一下。这不应该是这个时候想的事。
他想起他们年轻五到十岁的时候,他自己,以及刘海和晓云,一路从初中到高中,再加上一个老张,关系好得简直像一个人似的。他们四个人,甚至在一张床上度过了一夜。那是在一次旅游途中,因为住房不够,他们就挤在一个房间里打牌,后来,实在累了,四个人就东倒西歪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头部蹭着晓云的胸。她的脸红了一下。
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后来,她就和刘海结婚了。
他的心里杂七杂八的,似乎被他们发现了。因为现在,他们的声音小下去,屋子里,一点声音也没有。
完全是无意识的,他手里的遥控器已经把音量按到最低。没有音量了。
他心里有些急迫,又急忙要把音量调出来。可是,手指刚动,他的耳畔就一声炸雷般的巨响:
“躲什么躲,你是我老婆!”
好像是嫌听起来还不够解气似的,紧接着又是一声:“你这个贱人,你想给谁留着!”
她的头被炸晕了。有什么呢?她不太愿意伤害隔壁住着的那位,骨子里,她觉得这样做真是不好。可他就是不听。他当然是丈夫,可丈夫也不应该时时处处逼着妻子和他做爱吧!越来越不成话了。越来越!她轻轻地呵斥他,说,你放手。放手。然后才使劲掐了他一下。慌急中,也不知道是掐到哪里了。
但好像是掐坏他了。看见他蜷缩着身子,满脸痛苦的神色。她挪动着身子过去安抚他,没想到更加激怒了他。
这一回,他说的更加不是人话了。看得出来,他的自信心全跑丢了。谁知道呢?也许,男人都这样。
他有些气血上涌。暗自里又有些心虚。好像自己真做了什么事情似的。
当然,妻子是他的,与自己没有关系。即使有,也改变不了实质。
他把电视机的声音往大里调,音量一点点变大。其实不是,是一下子大上去了。一下子,就震耳欲聋了。屋子里像有了雷声似的。成了灾难。
他们急慌慌地起来。穿衣,整理床铺,天知道怎么会想起做这件事!然后才出去,隔着一块大木板就是隔壁。也许还吼叫了,但是,根本无法听清。
奇怪的是,他们起来,急慌慌的,去他的卧室,却发现屋子空了。徐振羽不见了!
他们俩一下子给吓愣了。喧宾夺主,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她突然想起了这个词。她说这个词的时候刘海的脸色涨成了猪肝色。贱人!他骂道。
在此期间,徐振羽在外面打喷嚏、抽烟、打呵欠。但就是不回去。其实他走得并不远,就在楼道里,连楼梯那里都没有去。他等着这两个人出来找他,向他解释什么。内心里,他需要这一点安慰。因为尽管喜欢晓云,确实如此,但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他却没有动她。这是铁的事实!
他最明白不过自己的性情,如果心硬如铁倒好了,还做什么劳什子朋友。扯鸡巴淡!
但是没有,他等了半个来小时,最后实在有些不耐烦了。他们占据了他的领土,把他扫地出门。当然事情怨不到晓云头上,她肯定是善良的,这简直无可置疑。比较难缠的是刘海!这个狗东西。
如果把他打发走掉是最好不过的事,当然晓云肯定要一起走,这是事情的症结所在。在缭绕的烟雾里徐振羽想:有必要敲山震虎,得给狗日的一点点好看。
他就回去了。
两个人,都愣在那里。还在他的卧室里站着,像两根木头桩子似的。当然,晓云是善良的木头。他这样想着,就过去拉了一下她的手,说吓着你了吧?晓云?
对方的脸色马上就变了。惊疑、后退,像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似的。他看着有些心疼,但还是狠下了心来,继续柔声说:别站着,喝点咖啡。这里有你那天送我的几袋,没舍得喝。
他说着话,看着她继续向后退。心里有些悲哀。知道有些东西被破坏了,碎了,再也捡不回来了。索性就做得再狠一些。转而对刘海说,对不起了兄弟。我不该留你住下来的。这怨不得我。你知道我和晓云她——
他在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完的时候被迎面袭来的拳头打到了脸部。额头上。对方用了很大劲。要多疼有多疼。
不过,难得的是,他承受住了,还冲刘海笑笑说,谢谢。两件事情作抵,房租也可以免了。不过,原本就没提过这茬,是我后来突然想起来的。算我没说。
事情发生后的第三天刘海和晓云就搬出去了。我就是在这个时候知道了其中的过节。徐振羽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显然开始后悔了,觉得自己没有处理好。我想如果你及时地向我求教就好了,但看徐振羽满脸的痛悔之色,就忍住了,没说。
一切都是意料之中的。
刘海和晓云在离徐振羽很远的地方找了仅仅十平米的出租屋,收拾了简单的行李,搬过去了。为了掩饰自己的困顿,他们在附近的烤鹅店请我吃饭。这件事情显然是刘海的主张,因为他们太孤单,急需找个人来倾诉。
好在,工作已经找到了,是一家名列深圳民营企业五十强的大公司。搞房地产的。刘海分在工程监理部。这是搬家前一天的事。
我拿起一罐啤酒说,祝贺你,老刘。
我看到他在和我碰杯子的时候热泪盈眶。这情景太尴尬了,我视而不见。说,晓云,你们家刘海要发达了。
晓云说,为什么?
我说,你知道这个单位我梦想了多少年都没有进去吗?三年了,我做梦都想着到那里工作。
晓云说,用不着这么夸张吧,老张。
我说,当然,你是嫁了个好老公。
在我恭维他们的时候,刘海脸上的表情舒展开了。我知道,我的赞誉起了作用。他不仅很快挺起了脊梁,而且,简直就要扬眉吐气了。
他们没有讲起和徐振羽的过节。可以谅解,作为曾经受惠的一方,他们心里拴了一个很大的疙瘩。
又过了一个月,刘海交给我1500元钱,托我转给徐振羽。我拒绝了。因为由我来做和事佬,不是太合适。
我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微妙,惟恐避之不及呢。
最后是晓云发话了,她说求你了老张,我们现在真是没脸见徐振羽。
我没有发表意见,默认了。刘海看着我收了钱,仰头叹了口气。我心里难受了一下。
我递钱给徐振羽的时候他的脸色很难看。这小子就是这德行,一有点什么事非得在脸上表达出来不可。但他又不吭声。我以为他默认了,就带着一副完事大吉的神态准备走人。没想到他却突然发疯,将钱猛地往桌子上一甩,说,这叫我怎么做人?老张你说,我稀罕这几个钱吗?我愣了一下,说:我不管你稀罕不稀罕,我是看在朋友的面子上才帮这个忙。你以为我愿意管你们几个的这些鸡巴事吗?
徐振羽说,我明白了。
我说你明白了什么?
徐振羽突然转身,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一坨子普洱茶,然后,将我拉到沙发前坐下。泡茶、倒茶、递茶,然后续水,他做得一丝不苟。在这个过程中,他只说了一句话,你再来听我讲一讲那天的事吧。我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在他讲述这件事情的过程中,我也没有打断他。我看着他的嘴巴在动,喉结在动,他的声音干涩,略有倦意。其实这件事情的线条特简单,而且我早已了然于胸。现在我知道他肯定做错了。一开始就做错了。这个开端不好,而且,以后,他一直错下去。一直错到了结束。既然如此,我觉得再来回顾这件事其实已经没有必要。可是我无法阻止徐振羽。我一开腔就被他打手势阻止了。他喋喋不休地说着,直到看到我已经听得昏昏欲睡了,才停下来。
你当时在想什么?为什么会答应他们?这是事情的症结。我说。
他犹豫了一下才说,我主要是可怜晓云,后来才痛恨他们在我的耳朵旁边做爱。太难受了。老张你知道那种感受。
我站起身来踱步。我完全明白了。可是怎么说呢?我那时的脑子集中在他怎么会在意晓云这件事情上了,其他的东西都忽略了。到这时,徐振羽已经用信封把钱装了起来,对我说,你把它交给晓云吧,最好,最好不要对刘海讲。他是个小心眼的男人。
我一听他讲的话,觉得他的评价未必在理。但是,我有点同情他了。可我还是说,应该理解老刘。他心里的压力超过了你我好多。他谅解似的点头。我就接着说,换位思考一下,你能怎么做?
他惊奇了刹那,又陷入了思考中。其实我的脑海中也出现了一团乱麻。我的眼前出现了晓云那略显清瘦的面孔,她带着小城那里的美,朴素,沉静,含蓄。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忽然觉得她才是罪魁祸首。于是我说,小徐你怎么能喜欢她?
徐振羽显然不高兴我这样说,他的脸色涨了一下,然后说,我怎么就不能喜欢她?
我说那你喜欢好了。
他叹了口气,却是意犹未尽——
要不,我觉得自己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他说。
我说,你小子还太嫩了,怎么练飞镖净往自己身上扔了。
他承认了,然后好半天默不做声。再后来才说,那我怎么办?
我说,当什么事情没发生过。不要想它了。
他也答应了。
可是不行。后来就不行了。他推翻了自己,重新再来。他开始盘问我是否把钱退给晓云了,或者又问我是否知道晓云和刘海他们现在过得可好?我说,我们联系得并不多。他不满意我这样回答。我觉得太烦琐了,就骂他。这回,我们的本相都露出来了。直到那一次,我们都把这件事情做得出格了。
刘海和晓云的生活已经明显地好转了。两个月后,他们换了一处房子,精装修,有五十多平米。我去看了,还有些羡慕。晓云说,刘海昨天被提升为主管了。我说,难怪。
这句话说出来后,我突然觉得自己也是很小气的。就僵了半天没说话。
刘海去卫生间了,门没有关严,撒尿的声音很大。晓云招呼我坐,脸上的神情又骄傲又尴尬。我仔细地看了她一眼,突然发现徐振羽喜欢她实在不算错。后来我就把目光挪开了,专注地看屋子里的装饰。
刘海完事后从里面出来,也是招呼我坐,突然又说了一句:我们四个,本来已经聚到一起了,可现在呢,却是三缺一,连一副牌局都凑不齐。晓云,要不过几天,请小徐到家里吃顿饭吧?
他们后来就真在那里商量起请徐振羽的事来了。甚至讨论到了要做哪些菜,喝什么酒之类的细节。我本来觉得没必要这么较真,过去了也就算了,可是看他们那样子,又多多少少有些感动。
我无意中发现眼前的桌上放着一副崭新的扑克牌,牌面朝上。最上面的那张红桃K是深圳罗湖口岸的图案。我点燃了一枝烟,眼前恍惚。
我依稀记起来了,以前在一起打“双升”,我从来没有和晓云打过对家,一般情况下,老刘会抢先和她搭对子,有时徐振羽也抢,如果抢不到,小徐的眼神就很不好,总是出错牌,因此,他的状态一直不稳定,为此挨过我不少骂。可因为这件事,他可从来没有还过口。我又仔细想了一下,自信这方面的记忆不会出错——确实,没有。
作者简介:
闫文盛,男,1978年生,曾在《诗刊》、《散文》、《星星》诗刊、《山花》、《美文》、《中华散文》、《诗歌月刊》、《文学界》、《红豆》、《诗潮》、《扬子江诗刊》、《绿风》及《台湾新闻报》、《南方都市报》、《文艺报》、《晶报》、《新闻午报》、《中华文化画报》、《新书报》等数百家报刊发表文字共计100万字。有作品入选《布老虎散文》2003年冬之卷、2004年冬之卷及2005年春之卷、2006年夏之卷、《2003中国年度最佳散文诗》、《2003年中国诗歌精选》、《2004年中国青春文学作品精选》、《2005年中国青春文学精选》、《2006年中国青春文学精选》、《中国打工诗歌精选》、《2006年中国散文精选》、《新散文百人百篇》等。
(一) (二) (三) (四)(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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