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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麻木
丁良卓

1

丁镇每天都有居民搬家的。丁镇的化工厂、水泥厂、磷肥厂象比邻的马蜂窝,一个挨着一个。锅炉排气时的汽笛声象战时发出的防空警报,胆颤惊心,烟筒里持续不衰地喷着好看却臭气熏天的气味,覆盖了丁镇的天空。

有钱的人搬走了,钱不多的人家搬走了。姚麻木没有走,姚麻木有两条腿,姚麻木也想逃离丁镇,可他没有钱。

姚麻木住在江边那栋老食品站的旧房子里。食品站就是过去镇上杀猪卖肉的单位,时光回转三十年,食品站可是人人羡慕眼热的地方,那时,吃肉凭供应,想吃肉光有钱没有肉票也不行。可现在食品站说垮了就垮了,垮得一塌糊涂,只剩下空荡荡的一个院坝。姚麻木是从镇西酒厂搬过来的。以前,他住酒厂集体宿舍,后来,酒厂在无声无息中,也死了。那年月,姚麻木在酒厂属于“亦工亦农”性质的工人,“亦工亦农”是个尴尬的身份,也就是说身份是农村户口,做的却是工人活。即便这样性质的工人也是那时无数农民的梦想。农民要想变成天堂一般的城镇人,先要过“亦工亦农”这座独木桥,变为“亦公亦农”身份后,再才有机会等待转为城镇户口,有了城镇户口就有可能转正为正式工人。

食品站只一户人家,屋子的主人是刘婶。刘婶一辈子没嫁人,年轻的时候作为知青下乡插过队,回城后在镇针织厂上班,厂子破产了,刘婶就一直闲住在刘家祖上传下的这间灰砖小青瓦屋里。

姚麻木人奔五十了,他坐在食品站那间方格屋子里,心里就花花绿绿地想一些往事,人的命真是说不清楚,姚麻木常跟自己说这句话。三十年前,有一个中年男人到姚麻木所在的棒子洼村看稻子,中年男人是骑着“洋驴子”去的,“洋驴子”就是今天我们骑的自行车。中年男人刚进村就碰到一场麻点子雨。雨很稠,中年男人的“洋驴子”卡满了泥巴,车轮转不动了。幸亏路旁有一户农家,就是姚麻木的家。中年男人把“洋驴子”扛到姚麻木家。中年男人返回时,来推那辆“洋驴子”时傻了眼,“洋驴子”身上的泥土都褪净了,钢圈钢丝搽得亮锃锃的。中年男人问了姓名,推车出门时说:“小伙子,好样的!”

不出3天,村里通知他到镇酒厂去上班。姚麻木忐忐忑忑找到镇上的酒厂。门卫领着他见厂长,心里“咯噔”一下,厂长原来就是上次把“洋驴子”搁在他家的那个中年男人。姚麻木就这样阴差阳错地做了酒厂“亦工亦农”的工人。

2

姚麻木在酒厂从学徒干起,他手脚麻利,讨师傅喜欢。酿酒工序多,样样是技术活,浸泡,蒸发,散热冷却,拌曲,装窖,发酵,直到出窖成酒。姚麻木活儿干得棒,个人的婚事却搁了浅,没人跟他说媳妇。在乡里,姑娘们都知道他迟早要成为城里人,不愿拽他的后退。在城里,没有哪户人家愿意找一个“亦工亦农”的做女婿,“亦工亦农”归根到底毕竟还是一个农民,一天不转为正式工人,谁家的女孩都不会这么傻。可眼下城里户口不解决,不能转为正式工人,姚麻木就将面临打光棍汉的尴尬境地。姚麻木心里急躁,他找到把自己弄进酒厂的恩人厂长,厂长要他耐心等待转正的指标。姚麻木没有女朋友,倒是结识了一个男朋友,这个男朋友是镇食品站的苟站长。苟站长在那时可是镇上炙手可热的人物,管吃肉的单位是香饽饽。姚麻木和苟站长都好一口酒,一个可以方便搞到酒,一个卖肉,两人一拍即合。姚麻木没等来转正指标,却等来了酒厂倒闭,厂子被私营老板买了。厂里给了他七千多元的安置费。拿着这七千多元安置费既买不到房子,老了也没养老金了。姚麻木就去找苟站长,苟站长也像霜打的树叶,倦怏怏地说:“食品站也是日落西山,念你我酒肉朋友一场,现在连安身的地方都没有,那就过来在我们门房看看门吧。”食品站早已没落,只剩下苟站长留守。肉好买了,酒好买了,两人却找不到当年那种醉酒的感觉了。醉意朦胧中,姚麻木眼中就闪现当年那个中年男人把“洋驴子”扛到他家的情形,那天,他若不帮他擦车,他也许不会进城当个“亦工亦农”的酒厂工人。其实当时帮那个中年男人擦车也不是故意的,不管是谁的车弄成那样放在他家,他都会去搽的,问题是那辆“洋驴子”的主人偏偏是一个说话能算数的厂长,偏偏那个厂长一感动又把他弄进了酒厂。要是那天不和那个中年男人遭遇,他的命运又是哪样呢。

刘婶门口有一颗歪脖子榆树,暗绿色的细碎叶子晒下一簸萁荫凉。树下货价上摆放着刘婶手织的毛巾、手套,枕巾、围巾。刘婶爱在这些饰物上绣一朵花,花是暗花。有的是荷花,有的是腊梅。刘婶靠卖这些小物什过日子。

食品站解散了,苟站长内退回了家,姚麻木一个人守着那一片闲屋。慵闲时光,他就望着刘婶的老屋发呆。暖暖的一汪秋阳洒在地上,姚麻木无精打采地望着对面屋檐下的刘婶。一个大男人天天盯着一个老女人,刘婶心里发怵。

3

苟站长回到食品站那天,姚麻木像个孩子,激动得溅出了眼泪。对饮中,两个人叨叨絮絮,把从前历经的陈芝麻烂谷子旧事又操个遍。夜深了,凉了,寂静的天空里,月亮划划滑动的声音都听得清。醉得像个泥巴的苟站长轻一脚重一脚摸进自己原先那间宿舍睡了,姚麻木连门都无力栓了,歪躺在椅子上打起了呼噜。

苟站长这一次回来好像没有要走的意思,姚麻木犯起愁来,酒厂破产时分给他的几坛子已烧酒已快喝光了,往下的日子咋过。姚麻木把酒从坛子里注到一个一个酒瓶子里,然后摆放在靠墙的松木桌子上,他爱炫耀。坛子里的酒水每天都在减少,松木桌上的空酒瓶子越来越多。望着那一排空酒瓶子,姚麻木心惊肉跳起来。半夜三更,姚麻木不敢揿灯,摩挲着下床,蹑手蹑脚摸到酒勺子,提着白天偷偷从杂货店买回的塑料胶壶,从酒坛子里舀酒,勺子刮到了坛壁,酒不多了,他把盛了酒的塑料壶塞到床底。

苟站长捎回半只卤鸭和一根卤猪尾巴,冲姚麻木嚷嚷:“老姚,看我买的什么下酒菜?”姚麻木看着笑眯眯的苟站长,尴尬地笑了一声。

摆好菜,苟站长高嗓对姚麻木嚷:“酒呢?怎么都是空瓶子?老姚!拿酒。”

“没酒了—— 酒瓶不都放在桌上吗?”姚麻木颤颤地一只手佯装着梭巡在几排空酒瓶子间,心里盛满着尴尬。

“哦,是没酒了,瓶子都空了。”姚麻木努力平静自己。

“搬酒坛子?不是还有酒坛子吗?”苟站长眼里亮闪闪的。

两个男人从里屋搬出酒坛子,苟站长迫不及待地揭了盖口,往酒坛子里面探望。过了一会,兴奋地说:“壁底还有一点,至少有6两。”

姚麻木涨红了脸:“就这6两多酒,今天我们都少喝一口。”

两个人对坐而饮。
酒毕,桌上留下两堆亮晶晶的骨杆,啃得干干净净的。
苟站长说:“我回家了。”
姚麻木惶恐:“…哦,……”
“我过几天再来。”苟站长又说。
姚麻木嗫嚅着:“今天,你没喝好……”
“什么话?都是兄弟,没喝好,还有下次。”
苟站长走了,拖着长长瘦瘦的影子。

4

苟站长脑淤血,死了。姚麻木眼袋大了,酒量减了,无聊的时候提一把椅子坐在门外晒太阳。这个时候,刘婶就不安地在屋檐下走来走去。晚上,刘婶枕头下压把剪刀。

夜半时分,姚麻木的屋子里传来狗叫一样粗促的哭声。

姚麻木憋得慌的时候,踱到镇西酒厂附近转一圈,酒厂早变成了水泥厂,门卫森严,他望而怯步。

姚麻木清醒的时候就想起刘婶那扇紧闭的大门来,刘婶的大门3天没开。

傍晚,姚麻木走到刘婶的大门前,叩门,再叩,急促地叩。门缓缓开了,一身素装的刘婶扶着半开的门扇,静静地望他。他想说什么,却吐不出话来,他感觉刘婶两只眼睛像湖水,湛蓝湛蓝。姚麻木触电一般全身痉挛起来,口燥得想冒烟,眼前就是一爿深湖,他渴望潜入湖底最深处。几秒钟的对峙后,姚麻木拦腰一把把刘婶抱起,径直走进刘婶卧室。姚麻木没碰过女人,笨拙得慌不择路。刘婶却出奇地冲动,疯狂地顺着他的身子。

刘婶开始是把门掩开一丝缝,再是拉开一条缝,后来干脆把门敞开,她真不好意思见到对面的姚麻木。可是,姚麻木的门紧闭着。

一个捡垃圾的老头拾到姚麻木门口时,捂着鼻子一阵疾走,边走边嚷:“死人啦!这屋里有死人臭味!”

姚麻木死了,公安部门下的死亡结论是触电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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