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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文学杂志网络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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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五首
陈先发
前 世
要逃,就干脆逃到蝴蝶的体内去
不必再咬着牙,打翻父母的阴谋和药汁
不必等到血都吐尽了。
要为敌,就干脆与整个人类为敌。
他哗地一下就脱掉了蘸墨的青袍
脱掉了一层皮
脱掉了内心朝飞暮倦的长亭短亭。
脱掉了云和水
这情节确实令人震悚:他如此轻易地
又脱掉了自已的骨头!
我无限誊恋的最后一幕是:他们纵身一跃
在枝头等了亿年的蝴蝶浑身一颤
暗叫道:来了!
这一夜明月低于屋檐
碧溪潮生两岸
只有一句尚未忘记
她忍住百感交集的泪水
把左翅朝下压了压,往前一伸
说:梁兄,请了
请了――
2004年6月2日
在上游
十月,炊烟更白,含在口中的薪火燃尽
死去的亲人,在傍晚的牛眼中,不止一次地醒来
它默默地犄角向下,双眼红了,像雨水浸泡的棺木
它牙齿松动,能喊出名字的,已经越来越少。
时断时续的雨水,顺着旧居,顺着镜子在汇聚
顺着青筋毕露的乡亲们在汇聚
有的河段干涸,露出黝黑板结的河床
有的河段积水,呈现着发酵后的暗绿
几声鸟叫,隔得很远,像熬着的药一样缓慢
这么多年,正是这些熟悉的事物,拖垮了我的心:
如果途经安徽的河水,慢一点,再慢一点。如果下游消失的
必将重逢在上游。如果日渐枯竭的故乡,不再被反复修改
那些被擦掉的浮云,会从纸上,重新涌出
合拢在我的窗口:一个仅矮于天堂的窗口
2004年10月
鱼篓令
那几只小鱼儿,死了麽?去年夏天在色曲
雪山融解的溪水中,红色的身子一动不动。
我俯身向下,轻唤道:“小翠,悟空!”他们墨绿的心脏
几近透明地猛跳了两下。哦,这宇宙核心的寂静。
如果顺流,经炉霍县,道孚县,在瓦多乡境内
遇上雅砻江,再经德巫,木里,盐源,拐个大弯
在攀枝花附近汇入长江。他们的红色将消失。
如果逆流,经色达,泥朵,从达日县直接跃进黄河
中间阻隔的巴颜喀拉群峰,需要飞越
夏日的浓荫将掩护这场秘密的飞行。如果向下
穿过淤泥中的清朝,明朝,抵达沙砾下的唐宋
再向下,只能举着骨头加速,过魏晋,汉和秦
回到赤裸裸哭泣着的半坡之顶。向下吧,鱼儿
悲悯的方向总是垂直向下。我坐在十七楼的阳台上
闷头饮酒,不时起身,揪心着千里之处的
这场死活,对住在隔壁的刽子手却浑然不知。
2004年11月
纪念1991年以前的皂太村
我能追溯的源头,到此为止
涧溪来自苔痕久积的密林和石缝
夜里的虫吟、鸟鸣和星子,一齐往下滴
你仰着脸就能寂静地飞起
而我只习惯于埋头,满山抄写碑文
有些碑石新抹了泥,像是地底的冤魂
自已涂上的,作了令人惊心的修改。
康熙以来,皂太村以宰畜为生
山脚世代起伏着蓄满肥猪的原野
刀下嚎叫把月亮冲刷得煞白,畜生们
奔突而出,在雨水中获得了新生
但我编撰的碑文暂时还不能概括它们。
此峰雄距歙县,海拔1850米多。我站上去
海拔抬高到1852米。它立誓:
决不与更高的山峰碰面,也不逐流而下
把自已融解于稀薄的海水之中
2004年6月
最后一课
那时的春天稠密,难以搅动,野油菜花
翻山越岭。蜜蜂嗡嗡的甜,挂在明亮的视觉里
一十三省孤独的小水电站,都在发电。而她
依然没来。你抱着村部黑色的摇把电话
嘴唇发紫,簌簌直抖。你现在的样子
比五十年代要瘦削得多了。仍旧是蓝卡基布中山装
梳分头,浓眉上落着粉笔灰
要在日落前为病中的女孩补上最后一课。
你夹着纸伞,穿过春末寂静的田埂,作为
一个逝去多年的人,你身子很轻,泥泞不会溅上裤脚
2004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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