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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语的秘密

余 丛/文

作者按:
《词语的秘密》由阐释100个词语的文字片段,组成的大型系列哲理性散文。大部分作品曾发表在《中华散文》、《美文》、《散文天地》、《杂文选刊》、《扬子江》、《广州文艺》、《中西诗歌》、《中国散文诗年选》、《活塞》、《水沫》、《羊城晚报》、《珠海特区报》等报刊,作者在写作中寻求瞬间的潜意识的叙述,使跳跃的、快感的、支离破碎的语言浑然一体,打破文体和形式的局限,使自由的文字得以重构。这是作者的一种文本尝试和练习,隐藏了写作状态下浑浊、矛盾的思想痕迹,或许有它的道理。《美文》的编者称,余丛散文《词语的秘密》是诗人写给自己上帝的文字,思辩、诗意而理性,是一个人心灵的独语。

郊游

城里人扮酷的样子,选择好天气的日子,没有休息也可以请假。防晒霜,沙滩椅,果酱,运动鞋,这些郊游的物件,还有未被说出的工具。我们迫不及待去郊游,苟合的野外,踏青的情人,帐篷里排泄的安全套。充满浪漫的郊外沙龙,是一支没有尾巴的队伍,长长地拖到田野、山上,或者漂浮在泛舟的湖面。有的人携带阳光般的心情,有的人沮丧皱纹一样的脸,有的人欢歌笑语,有的人并不快乐。可是,谁又会忘记这是一次轻松的郊游,扔掉背包和沉甸甸的马路,两只脚就要飞起来。我们没有翅膀,却在任性的天空里翱翔,不需要借助风的风筝,照样追赶得上白云。忘却不必要的虚荣,心胸开阔的人也要郊游;抛弃无所谓的烦恼,处心积虑的人也要郊游。到金黄的油菜花地里闻闻香味,数一数电线杆上降落的麻雀,赤脚到河沟里捉几尾新鲜的鱼虾,攀爬屋檐后的老树上偷窥下山喜鹊的巢穴。没有卡钟、文件夹、会议和工资单,没有超市、按摩院、快餐和巴士站,没有工厂、加油站、垃圾和水泥森林。不知疲倦的闲逛和天马行空的郊游,是青山绿水放慢了心跳,是和风细雨染绿了肺叶。不是背包客的远行,一样能缩短久违了的距离,相爱的情侣,相约的伙伴,是郊游呈现了光阴的闪亮。到不切实际的郊外,体验着水土不服的隐士,我们并非旅游观光,而是沾染一点尘土的印迹。躲开废墟上繁华的假象,那是开阔地的边界,花草茂盛,林木参天。让我们向野外越走越远,使郊游成为一次乡村之旅,在迷雾深处找到精神家园。

朋友

柔软时光里的黄金,犹如朋友之间的友情。因为相知相识,结缘的人投桃报李,互赠诗篇。朋友在明亮的暗处,像火焰上的阴影,一点一点吞噬掉生活里的氧离子。这是一条弯曲的旅途,为迷雾里的探照灯铺开方向,各奔东西的人会迈上交叉小径,而平行的铁轨终将握手言欢。没有永远的朋友,也不会有绝对的朋友。朋友总是在适当的季节、适当的土壤,齐刷刷地冒出情感的幼苗,在园丁般地呵护下长成参天大树。有时候也经历狂风暴雨的考验,伐木工人的考验,啄木鸟的考验,经历树木里肥硕的蛀虫的考验。然而,朋友早已见利忘义,朋友把一小块纯洁和真诚当作筹码,出卖他最致命的部分。因为是朋友,所以知道他的软肋;因为是朋友,所以才暴露出瑕疵;因为是朋友,所以有了不完美的盆景。黑暗在那人心的低处,祷告着高不可攀的人不能结党,一见如故的人反目成仇。这是告密者的习俗,这是无间道的伦理。即使我们识破了笑里藏刀,却难躲绵里藏针的一刺,轻浮的朋友从不掏出心窝。只掏出加糖的谎言,口是心非的承诺,以及装摸做样的义举。一杯白开水的交往,抵得上一壶老酒的芳香,而桃花潭水的深,又奈何得了君子之交的浅。真正的朋友形同一人,患难的左手,富贵的右手,祈愿的十指共度平安。

暗恋

把暗恋写在纸上,把暗恋的那个人也写在纸上。现在,暗恋就在我的眼前敞亮起来,暗恋的那个人触手可摸,浮现的身影在想象的字里行间。暗恋是甜蜜的内心之旅,是蜜蜂在塑料花上面的舞蹈,蝴蝶留下多情的种子。暗恋的人找到羞怯之感,在小纸条上反复写下情诗,却献身于火苗的吞噬。因为暗恋,他学会焦虑和迫不及待的表达。暗恋她有毒的笑容,鬼魅的牙齿,她的舌头、指甲、脸面上的雀斑;暗恋她小小的心计,任性的脾气,她的固执、撒娇、跋扈的声调。我的若干年的等待,为暗恋的人埋下伏笔,空置的心房一下子填满情感的花卉。像莽撞的碎铁扑向了磁场,漂浮的木筏旋入了河水的漩涡。他的茶饭不思,他的鬼迷心窍,暗恋的咒语在他的身体里灵验。这并非美丽犯下的罪,也不是欲望闯下的祸根。我暗恋她光彩照人的气质,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她的醉生梦死的酒窝,以及移情别恋的念头。暗恋在练习爱的勇气,暗恋在忐忑不安中兴奋不已,暗恋有时候会像沉默的火山爆发。快乐的人在暗恋中品味惆怅,忧郁的人在暗恋中寻找乐趣,随遇而安的人在暗恋中突发奇想。那单相思的病痛正在折磨,口难开的隐情也要暴光,而精神的草原将开满朴素的黄花。暗恋并非刚刚开始,暗恋也从无止境。我要用爱来打开暗恋之门,我的真心犹如阳光下的宝石。

死亡

无可回避的死亡,我终有一天通过它离开人世。我的等待,并不为灰暗的消亡忧虑;我只看见美好的事物,在愿望里闪现光芒。在生的彼岸,在不被感知的地方,死亡的眼睛布满绝望的血丝,死亡的手摁住我高昂的头颅。那里没有阳光、空气和水,没有情感、欲望和虚荣,它用黑颜料淹没我如火如荼的记忆。死亡就是闭上眼睛、嘴巴、耳朵,死亡就是停止心跳、不再呼吸,死亡就是离开、消失和没有。屠宰场里的那些被剥夺生命的畜生,如同刑场上被执行的囚犯,或者太平间里进进出出的尸体,无不散发出死亡的气息。死亡用最后的安慰,取消病入膏肓的人;死亡用偶然的事故,把倒霉蛋送进天堂;自然的死亡,让喜丧的人带走瞬间的秘密。然而,焦灼不安的死亡历险,又带给我新鲜的花样。上吊、投河、跳楼、服毒以及割脉等等,这些自杀的形式,往往发自一个人内心的美感。我的贪生怕死,我的苟活,反衬了视死如归的烈士,以及殉道者的大义凛然。人死如灯灭,不灭的是空无一物的海市蜃楼,是肉体的没落、灵魂的超脱。它是达观贵人的门槛,也是我回望一生的窗台,百鸟归巢一样的死亡游戏,掌控没有偏移的公正。人生的苦难和郁闷,感谢死亡的痛快淋漓,所有的恩典、仇恨都以此为界。墓碑上的铭文不过是死亡的诏书,撰写讣告的人把消息传递给自己。

家庭

两个人的相遇,是家庭的起源。他和她的相爱,是情感的耳鬓嘶磨,是肉身的相悦、擦出火花。门当户对的谈情说爱,媒人用红头绳捆绑有缘分的情侣,他们一步步迈入婚姻的围城。家庭是房子、家具和电器,是柴米油盐,以及更加琐碎的家务活。他们在白天学会拌嘴,晚上在席梦思上变换体贴的姿势。失败的避孕,不小心造就了小人,在呵护中成长,爱不释手。上有老、下有小的日子,孝顺是中间的一颗心。儿子是爸爸的贴心枕头,媳妇是妈妈的小棉袄,嘘寒问暖里洋溢着亲情,一家人和睦相处。他和她的矛盾越来越少,而生活的目标达成共识,家庭的分工也各取所需。小算盘在敲打物价上涨,私房钱买了人生保险。日常的计划没有变化快,今年的旅游换作了奶粉,明年的预算多了请客送礼的人情费。他的事业未见得红火,她的穿着打扮已置于脑后,劳碌的家庭总没有尽头,背负的使命更不会减少。起早贪黑,养家糊口;三代同堂,酸甜苦辣;勤俭持家,锦上添花。三身修得同船渡,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和她携手爬楼梯,一级一级台阶升向自己的家。不是府邸,不是旅馆,不是豪宅,不是收容所。这是小家庭的现在,也是大家庭的未来,梦想次第破灭,生活日渐现实。

天赋

一个人在他的天赋里度日如年,一个人并没有得到天赋的恩宠。他的智慧的海洋,汹涌着波涛一样的灵感,是天赋使浪花盛开。而扑向沙滩的那些泡沫,正追赶着上岸的脚印,不停地冲刷——抹平记忆的痕迹。他就是天赋之子,却不会因名利的诱惑而随波逐流。淹没在民间的隐者,不求上进,借酒浇愁,只有天赋明白其中的奥妙。他的清高,他的才华横溢,他的甘于被伯乐拒之千里。是平庸在猜忌天赋,是碌碌无为的小人在陷害君子,一马不见平川,三生也不会有幸。天赋从草根里长出翅膀,在水洼里蜕去龙的鳞片,天赋能够到达他的梦里,传递神的旨意。而这一切如同困兽,被禁锢的头颅偏向疼痛的一边,他的彻悟里渗透多少萎靡不振的毒药。在时势的反面,在聪明者玩弄的手腕里,除了卑鄙和丑陋,没有天赋的影子。思想穿过密密麻麻的针眼,感觉的蜗牛伸出敏锐的触角,而想象力的疯子尤其反常和怪异。他的焦虑,他的内心的不安,将随着岁月的流逝趋于平静;他的叛逆,他的面目的固执,将随着世俗的消磨留下坚忍。天赋就流淌在他的血液里,是他额头上闪现的睿智,是他身体上永不褪色的胎记。他的无限可能的天赋,暴露了行为的神经质,也将在人群里格格不入。

从良

小巧的愿望,不是一个人的奢侈,而是有限的放弃。这不守妇道的从良,要从学坏那里扳回尊严。她的梳妆打扮——描眉纹唇、略施粉黛,专心致志地为阅己者容。她的移情别恋,她的朝思暮想,她的为伊消得人憔悴。只是为了告别暧昧的过去,告别酒会、宴席和歌舞厅,以及交际花一样的角色。不需要逢场作戏的鸳鸯,不需要勾三搭四的露水夫妻,不需要风花雪月的一夜情。她要做淳朴的良家妇女,重新学会矜持、羞涩和久违的文静,学会烹调、缝纫和琐碎的家务。从良是一次小小的革命,是她的命运里觉醒的贞操,她要清理掉欲望的误入歧途。曾经的放荡,残留着她风韵犹存的沧桑;过往的纵情,掩饰了她多愁善感的隐痛。从今以后,她将相夫教子,信奉三从四德,她不再是解放自我的女权。她要做一个从良的人,改掉风尘浸染的恶习,忘却灯红酒绿的浮华。并非楚楚怜人的小家碧玉,也非香气袭人大家闺秀。决绝的从良,不再贪恋往事。她要与糜烂的记忆保持距离,在迷途中找到自己,用好奇心去发现新生。没有通知一样的宣誓,也不需要鼓足背叛的勇气,从良的路通往广阔的未来。她的洗心革面,她的毫不刻意的忏悔,并非标榜的姿态,她甚至不愿竖立起受人景仰的牌坊。允许从良的人洗去身上的罪,允许她不再受到歧视,允许她的幸福与我们同在。

无知

知道的越多就越知不道,越知不道的人就越知道。这是一道不可解的方程式,无穷的答案进入N次方的疑问,他的破解也只能枉费心机。这堆积成山的知识,这过气作废的知识,这不断更新的知识。我的追问踏上无知的旅程,我要在浅薄的岔道另僻蹊径,我并非无迹而终的人。不被褒义的无知,有一天也会从贬义词里删除,重返命名的本质。这知道分子的活字典,这坐井观天的蛙博士,这鼠目寸光的道学家。他引经据典,他举一反三,不过为了说明一个道理,就是他的博大精深。而我并不想,以他的把柄戳他的漏洞,以他的短处揭他的伤疤。无知是竭尽所能的真相,是一种先知无为的境界,是我字里行间的顿悟。这无知者无畏的嘲讽,这无知者寡言的戏谑,这无知者深明大义的隐喻。因为他读死书、行断头路,他从纯净的心灵出去,再没有从腐烂的肉体回来。我要劝告蒙昧的使者,缺乏认识的人,学会了片面的理解;掌握话语权的人,热衷于虚妄的陈词滥调。只有无知通向了混沌,无知的眼界打开广阔的视野,无知使一个人敬畏神明。他求知欲里的焦虑,他无法言说的迷思,他的半斤八两的宿命。学富五车的人也要低下头颅,见多识广的人也要弯腰作揖,也要向无知的龛台烧香、磕头。我将虚心地向大自然学习,用谦卑写下一部无知之书。

沙龙

他们从忙碌的生活中,从隐忍的现实里抽身,他们奔赴一张请柬的约会。假惺惺的沙龙,聚集心怀鬼胎的人群,又分散到各个角落。他们相互的交谈和发表谬论,并没有回避那一无是处的主题。这时候,他们在贴上标签的身份里觉醒,他们是一次沙龙的符号。陌生的面孔,新鲜的交际花,以及戴着鸭舌帽的便衣,构成了紧张的空气。他们高兴时畅饮,沮丧时点燃香烟,愤怒时也只能把自己掀翻在地。在酒吧,在会所,在广场,在不为人知的秘密角落,在冠冕堂皇的公共场所。沙龙被打扮成圈子、小团体、名利的通道,以及伪精英的品质。他们要充当意识形态的奴隶,他们要享用话语权的自由,他们的影响力从张口结舌的嘴巴蔓延。这风花雪月的沙龙,这凌空高蹈的沙龙,并非理想主义的盛宴。签到簿上娴熟的签名,海报前做派的留影。久仰不再久仰,失敬的也不再失敬,而是从较量中各取所需。沙龙是文明的舶来品,是物质废弃的沙丁鱼罐,是异己分子不切实际的派对。他们热衷于新生事物,批判保守的左派,他们不拘小节,擅长破坏与重建。少不了体面的高尚情操,容不得嗜好里的低级趣味,有限的偏爱日渐荒废。沙龙里饲养的气质,举止间散发的风度,终究是乌合之众沉淀的皮毛。

墓地

荒山野岭处开辟的一块墓地,齐刷刷的碑林像雨后的春笋。送葬的队伍以此为界,哭丧的仪式超度灵魂,洒落的纸钱直通向阴间。在生命的最后一站,死去的人找到归属,活着的人带着眼泪来看望。墓碑上的姓氏,没有留下死者的身份;简短的铭文,抒发了后人缅怀的心情。墓地里安息的灵魂,白色的花圈簇拥起墓床,守灵的夜鸟在坟头上召唤。返青的墓草,从尸体上长出春天,衰败的景象在秋日里降临。请原谅死者生前的潦倒,也不再仰慕他辉煌的往事。在这里,一切都是虚无的注脚,荣华富贵里的泡影,瞬间进入孤寂的永恒。骨头上的磷火照亮偏僻小径,阴深的鬼气从墓地升起。向死而生的祭奠,是烛台灯火在明灭生死轮回,是檀香袅袅弥漫宿命人生。冷清的墓地成为喧哗的终点,寿终正寝的人画上圆满的句号,而尸骨未寒的冤魂并没有入土为安。这不是鬼画符的尘世,也不是未亡人侥幸的陵园。苍翠的松柏挺直躯干,繁密的枝蔓攀结白云,黄土下的根须纠缠腐朽的棺木。墓地里游荡的鬼魂,阴风作怪,在让灰暗的事物苏醒。做了亏心事的人不敢造访荒芜的祖坟,心虚的胆小鬼度过了忐忑不安的晚年。埋葬亲人的墓地,等待后继者的光临,有一天也要埋葬你的子孙。

猜谜

有人把谜面写在这里,这没有谜目的谜语,请猜出它的谜底。用你的鬼机灵和怪点子,用你的小聪明和大智慧,直抵文字游戏的秘密。不管是会意还是会形,我们可以大胆地猜,挖空心思地猜。这不附加谜格的想象力,一个人逾越思维的屏障,在智力里博弈。你可以猜中它的隐喻,却忽略它声东击西的别解。谜语的曲折别致,谜语的变化多端,谜语的耐人寻味。这好比生命里的?辞,我们揣摩着未知里的奥妙。一道谜语就是一道机关,你的困惑将走不出迷宫,你的破解只是为了找到生活的答案。请猜出窗花后面的女人,猜出命里的大富大贵,以及传世的声名和死后的天堂。不暴露玄机的谜面,精练的短语、韵文和诗句,不过是修饰的陷阱;轻描淡写的谜目,无所适从的边界,限定了一头雾水的范围;不被熟知的谜底,它指向了猜射的事物,只有猜测的人碰见偶然。我们并不指望谜语的伺探,它不是智力测验的尺度,也不是甄别贤才的慧眼。猜谜的乐趣,是因为你设定的谜底,在寻找中使每一个可能破灭,让黑暗中的澄明浮出水面。即使猜错了一千遍,都不能够抱怨谜语的狡诈,更不能憎恶它的圆滑。谜语不是歇后语、绕口令、幽默和谚语,谜语是我们内心里对蒙昧的反诘。

愤怒

气愤的人,怒火中烧。愤怒的人涨红了脸,对着空气张牙舞爪。他的眼球快要跳出来,他的舌头拼命地翻卷着。谁也不想安慰他,平息他的愤怒。我们要和愤怒的人保持距离。最好就一步之遥,可以看清他愤怒的表情,抖动的肌肉。愤怒的手,抓起愤怒的木棒;愤怒的木棒,敲打着你的头颅。你就是惹怒他的人,你并没有逃跑。血从那破裂的伤口喷涌,像他愤怒的火苗一下子窜到你的额头。燃烧的额头,不需要紧张的绷带。他要切开思想的肿块,他取出坏死的细胞,他专心致志的包扎。愤怒不小心粘上你,像蜘蛛网上无动于衷的昆虫。你的愤怒已经软弱无力,你的挣扎只是他口中的食物。肝火过盛的人,容易愤怒,现在他已经没有肝了。他没有肺,没有椭圆的腰,他仍然要找到愤怒。哪怕愤怒的肢体语言,愤怒的意象。愤怒有时候是表演的,是一场游戏里的道具。愤怒是他反幽默的效果,却并非他的肥皂剧。你不是很好的演员,你就坐在观众席上,他的愤怒正被你消解。是的,要和愤怒保持距离,我们又恰倒好处的从愤怒里提取基因。把他的愤怒克隆到你的身体,你的愤怒就是他的影子。你并非气愤的人,但你也会怒火中烧。你敲碎自己的骨头,你吸掉其中的骨髓。你看你的愤怒,足以使他无地自容,足以使他不再有愤怒。

诗人

一首诗并没有紧扣主题,一首诗也不关注命运,而是在词语的窗口张望你的内心。疼痛里的隐喻,喜悦里的抒情,漫不经心的排比句。都是一首诗的构成,而它并没有抵达我想要去的地方。浪漫主义的祖国,和这现实的地球又有何区别?我披上诗人的外衣,我就从遣词造句开始,我的表达显得过于激动。涨红的脸,波澜壮阔的胸怀,也不过是一首小诗的前奏。我要写衰败的春天,写繁荣之下的废墟,写出你空洞的早晨和虚无的黄昏。是的,这是诗人的无聊,这是一首诗带给你的荒唐景象。除了卑微的人群,生活里的磨难,以及信仰的神,我的讴歌和鞭策都显得软弱无力。一首不被指望的诗,一首悲悯的歌,一首感恩的诗,郁闷的诗,愉悦的诗,空灵的诗,赞美诗。你仅仅是一首诗的读者,你的阅读也加深不了一首诗的意义。但我却要在这里无病呻吟,却要在光阴里杞人忧天,却要把一首诗打磨得精致而光亮。一首“诗言志”的诗,抑或一首“诗言体”(于坚语)的诗,都将被形式和内容所限定。我就从语气中获得快感,迫不及待地纠正你喃喃自语的舌头,破坏你敏感的味蕾。直到你的耳朵丧失听觉,眼睛失明,我还在那里拼凑一首完整的诗。拼凑没有诗意的人生,拼凑着缥缈的理想。而一首诗找到了灵感,找到了蹩脚的形容词,甚至它是不压韵的。我要写一首伟大的诗,或者若干首糟糕的诗。你将从中获得启示,你将成全它的咒语和祷告,然后忘掉一首诗背后的作者。

荣誉

这是多么漂亮的词语,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奖赏,但这又是谁赋予了他们嘉勉的权力。荣誉是体制的产物,是并不烫手的山芋,你将从它的光芒里获得实惠。没有最完美的评价,也没有恰如其分的命名,荣誉是被拔高了的厕中蹲位。他们把你从人群中挑选,侵蚀你的灵魂,拿捏你道貌岸然的肉体。或许你天生就是投降派,你的顺应里有着市侩和私心杂念。你就是荣誉的傀儡。在伟大、英雄、模范这些崇高的语境里,在优秀、先进、标兵这些表彰的名单上,沽名钓誉的人美中不足。他们利用名誉的轻,剥夺你廉价的自尊,试探你的良心。分辨不清的假象,华而不实的称号,以及故作高深的赏赐。荣誉是一部分人身上的光环,是另一部分人手中的工具,而大多数人生活在荣誉的阴影里。你眼睛里的鲜花和掌声,你向往的敬仰和崇拜,现在是他们把你塑造成偶像。被迷信的荣誉,被神圣化的荣誉,莫过于时势里功利的化身。他们的伎俩,他们游刃有余的把戏,规划了一条通向红地毯的阳光大道。而你不择手段的钻营,你的愚昧和无知的欲望正被满足。荣誉不是鼓励,而是诱饵,是背负在十字架上的招牌。荣誉从不改变这个世界,改变的只是你的爱慕虚荣,你的值得炫耀的“光荣榜”。

讨好

讨好就是一种媚俗,就是骨子里作贱的秉性。我并不想讨好别人,但他们却要在被讨好中迷失方向,我也不过是假惺惺的“粉丝”。这没有立场的献媚,这并非由衷的马屁术。必要的讨好,换取廉价的信任感。心怀伎俩的人,利用有限的卑微,博得了他们崇高的好感。这不经意的赞美,以拔高一厘米的向度,使虚荣得到宽慰。我要讨好春天,讨好每一个从这里路过的人。贩卖的嘴皮,长出油腔滑调的老茧。好话连篇的交流,是心灵的熨斗,不厌其烦的吐沫,也能打动铁石心肠。这需要示弱的讨好,这甚至需要浮夸的讨好。小小的狡猾,城府里的阴谋,精明的人放下警戒。我要讨好仇恨的人,讨好贪得无厌的人,让讨好加冕他们头顶上的帽子。指鹿为马的抬举,低三下四的奉承,不过是模仿哈巴狗样的讨好。不过是我暗藏的玄机,找到你身体上的软肋,我要在不胜寒的高处放翻你。我要让讨好成为习惯,那并非美好的习惯,在竞争的跑场拉下对手。这加了蜂蜜的讨好,这怡人的糖衣炮弹,将左右他们游移的立场。我的妥协,不再是挖空心思的借口;我的讨好,不过是晚节不保的叛徒。我要讨好不相干的人,讨好无关紧要的人,讨好自己。如果这是虚情假意的厚黑学,难道会让一个人吃力不讨好?

纪念

往事的烟云,清扫记忆的尘埃。历历在目的风景,是光阴洗去了人事的伤痕,只剩下怀想里的传说。纪念是对回望抛出的眉眼,被美化和虚构的言辞,隐喻了现实的瑕疵。我要在不安的境遇里,重构曾经的海市蜃楼,而抗拒未来的无限深渊。这是虚荣心粉饰的欣喜,这是想象力显摆的隐痛。浮华的旅途,邂逅身世里的草木,一岁的枯荣,昭示忽明忽暗的一生。命运起伏的悲欢离合,情绪涨落的喜怒哀乐,如今仅仅是轻描淡写的纪念。坎坷中仍然生动的细节,磨难里不曾消逝的感慨,已经激不起我回忆的愿望。除了记事簿上流水的备忘,以及信札里缠绵的忧伤和喜悦,发生的不过是陌生人的轨迹。人生添油加醋的秘密,指向被反复涂改的过去,却要索取心灵深处久违的化石。我的阅历是拔苗助长的聪明,我的成长是苟且偷生的衰败,经年的老气横秋留下不为人知的荒唐。追名逐利的肉身,挟持灵魂的欲念,声色犬马的世道,湮灭隐忍的梦魇。不是为了忘却的纪念,而是为了纪念的忘却。当我吟诵那些过誉的墓志铭时,一切都已不复存在,唯有廉价的被利用的情感,垂吊在历史的审判席。形式主义的排场,投机分子的陈词滥调,总要拉开一场纪念的序幕。

灵魂

这是不被指认的存在,它的虚无可以占据每一个身体。如果它是唯心者捏造的本质,是无为的精神之母,那么是它施与了宗教的救命稻草。现在,灵魂不是敏感的道具,不是现在进行状态下的神迹。是沦陷的现实拷问的良知,是败坏的风尚玷污的尊严。白天它遍布神经的末梢,晚上在脑袋里制造梦境,出窍时化作一缕乌有的青烟。它的再生,不是心识的延续,也非意念的超越。仁爱的智者用它来救赎苦难,先验的暴君则用它来荼毒生灵。它就隐藏在人性的低处,蒙昧里较量善恶,信仰下向死而生。值得敬畏的灵魂,它派生出虚魂和游魂的影子,是洞察和遇见的慧根。它不是形体的鬼怪,也非理性的轮回。它的痛痒之知和是非之虑,它的生理自觉和心理反映,偏离了不可知的虚妄。它有腾空的翅膀,却没有担当的双肩,它避开困惑的泥沼,却栖息在迷茫的城堡。这现实的行尸走肉,这荒谬的醉生梦死,是谁在亵渎和背叛灵魂?因为它没有苦难的前世,也没有美好的来生,它是被魔鬼揭示的真相。它的缺失,永恒的信念湮灭,使人世短暂不再留恋。堕落的快感,瘟疫蔓延的声张;疯狂的刺激,战争盛行的默契。我要解开灵魂的裹尸布,我情愿相信它独立的自由意志,在冥冥中指引我们何去何从。

慈善

慈善流向的洼地,就是人心的低处。慈爱的观音,善良的耶和华,不过是你们日久生情的景象。有人要慈悲为怀,与人为善;有人要以身济慈,从善而终。而你们的慈善,恰如阳光雨露,恰如草木逢春的生机。慈善是血液流淌的性格,是脉搏跳动的勇气。你们从胸腔里掏出,用双手捧着的真诚,不过是一颗柔软的心。慈善不是施舍,不是照顾,不是集体的怜悯。你们从每一个个体出发,眼睛里的悲愤,望得见落难的兄弟姐妹。这不再被勉强的行为,也没有功利的加冕。奉献慈善的人,要向接纳的人礼拜,感谢神助你们一臂之力。慈善是天真之母,是良知的觉醒,是情感的回报。你们背弃欲望的小人,告别自私的原罪。你们在季节的变迁里找到轮回,通过弱小的物种窥见生命的奥妙,保持谦卑和宽容。慈善在高蹈的领地,在讨价还价的交易中,丧失掉词义的温暖。世俗里伪装的道具,假惺惺的热心肠,任由你们精心打扮的慈善。在堂而皇之的捐助仪式上,在镁光灯照耀的扶贫典礼上,以及为富不仁者的慈善榜。你们要充当慈善大使,充当富甲一方的大好人,要用贴金的光环遮蔽周身的肮脏。尘土淹没的慈善之路,不通往恶占上风的人间,幻想的人陷入绝望的忧郁。这被残忍的剥削利用的慈善,这被深不见底的贪婪围困的慈善。不需要说出慈善的理由,劝告是胁迫的掩体,循循善诱只会使你们误入歧途。慈善是对前世的救赎,是对来生的感恩。

缘分

他要在偶遇里度过一生,这没有理性的未来,充其量是鬼使神差的因缘。相安无事的人轻信缘分,好高婺远的人抱憾缘分,朝三暮四的人又背弃缘分。善意的期许,无可奈何的安慰,不过是他一厢情愿里的巧合。这不是命中注定的缘分,也不是听天由命的缘分,而是万一指向了隐秘的因果。艳遇、高就和声名,有时候也会失之交臂;而失恋、落魄和不幸从不会擦肩而过。缘分是求不得、放不下的盘算,是他处心积虑、暗中祷告的嘉勉,他将从偶然中找到必然的注脚。有意的安排和铁定的秩序,以及突如其来的第三者插足,会使蒙昧的天使进入感性的幻觉。是魔鬼胁迫他的缘分,是无奈、隐忍使一个人通往缘分的途中,并丧失掉他那有限的自信。并不缺乏的缘分,并没有被假定的缘分,只有明亮的眼睛才能透视玄机。在他分秒必争的生活里,缘分需要用虚度光阴的心情来抵达,需要在心平气和里分享它的恩惠。缘分使一个人找到另一个人,使一个故事的发生有了另外的结局,缘分是喜剧的但——是悲剧的开始。他的悲欢离合,他的生老病死,他的昨天、今天和明天,构成了他不可自拔的生存景象。这不是缘分的过错,也不是缘分光顾下的宿命,他对缘分的痴迷不过是精神的靠背。

人性

人性的假设,不是善的使者,也不是恶的侍卫。人性的假设,在我们被掏空的意识里,又装满了各种可能。有人说,人性是空的。可我们看见风吹过去的痕迹,眼睛里长出的眼屎,一小块愈合的疤成为情感的创伤。人性就是一部未知之书,各式的指纹打开命运的章节,翻阅到的文字就是他自己的剪影。我们深知人性的变化无常,人性可以向它的反面偏移。恶人善事,抑或善人恶事,念佛的人越来越空。我们敲木鱼,敲木鱼,祠堂里供着神;老和尚不说话,不说话,老和尚叫我们悟。人心是肉长的,肉体在哪里,人性就到达哪里。政客的人性,商贩的人性,书生的人性,刽子手的人性……这些不尽相同的人性,被无数振振有辞的理由戴上面具。立法者的人性,道德坊上的人性,伦理和人情里的人性,都一一贴上冠冕堂皇的标签。我们早就习惯了自欺欺人,我们被自己一手制造的假象蒙蔽,我们固执地认为人性是这样而不是那样。然而,我们渴望的慈善和悲悯,已成为居心叵测的人手腕中的工具;我们憎恶的恶作和下流,也将是心地软弱的人护身的软盔甲。人性是湿地上覆盖的植被,是盐碱滩晒白的皮肤,是井壁口茂密的青苔。我们看见人性歹毒时的刀子,也感受过人性体贴时的熨斗。人性在我们需要的瓦盆里,长出一束灿烂的罂粟花,有人欣赏它的美丽,有人憎恶它的丑陋,还有人仅仅把它莫名其妙地养殖。

腐败

这腐朽的和正在败坏的现实,他们却仍然要用鲜花和掌声来掩饰它的肮脏。这些被粉饰的清廉,被歪曲的变异的贪婪,腐败在滋养他们的生活。因为膨胀了的私心,难以填壑的永不满足的念头,挟持着糜烂的享乐主义的肉身。他们是寄生名利的蛀虫,欲望的驱动打开权力的暗箱,体制的温床催生了腐败的种子。红地毯铺向骄奢的海市蜃楼,镁光灯照耀淫逸的灯红酒绿。他们擅长牟利的潜规则,他们热衷于政策偏移下的黑交易,他们行贿或被贿赂。正在日益颠覆荒谬的荣辱观。营私舞弊的道具,好逸恶劳的舞台,不过是一出腐败的皮影戏。行规里的红包,惯例下的回扣,以及贪赃枉法的佣金。有多少冠冕堂皇的标榜,就有多少劣迹斑斑的罪证。他们要摧枯拉朽的腐败,甚至用“劣币驱逐良币”的风气,来侵蚀拜金者的灵魂。两袖清风的蜕化,廉洁公正的变质,使他们坠入腐败的深渊。即使花言巧语的伎俩,与凌空高蹈的清白,也洗不清乌纱帽上的污点。这些败露马脚的腐败,这些怀揣侥幸的腐败,这些还在铤而走险的腐败。他们早已丧失修身正心的良知,更没有坚守防恶从善的底线,他们就是被耻辱命名的腐败分子。

自由

他看不见的戒律,他摸不着的伤痕,他想得到的施舍。自由的人献出身体,他不需要身体;自由的人也献出心灵,他更不需要心灵。自由的人打通了自己,心到哪里,他的身体就到达哪里。自由是发现不了的存在,自由就是没有知觉的思想。自由是随心所欲的,是百无禁忌的人,是天马行空,是真正的自由自在。他的念头里没有自由,只有单纯的念头和念头本身。当他发现自由的时候,自由已经不被他拥有,而是被一点点地剥夺。自由是有限的行为,是意识形态里的抗争,是付出代价的交易。没有自由的人丧失掉自己,改变平白无辜的好习惯,以及他不安分的坏理想。被律法、责任扭曲的自由,被伦理、道德圈套的自由。他言不由衷的表达,他遮遮掩掩的举止,他模仿着木偶。这并不自由的舞台,循规蹈矩的表演,潜规则下的台词,以及被禁锢的游戏。他是一个渴望自由的人,但他并没有与自由同在。背叛指向了束缚,逃避脱离了拘谨,沉默湮灭了制约。自由如同权柄上的工具,他的咒语打不开法门,他将在怨恨中埋没自己。从无到有的自由,从有到空的自由。自由是无可替代的梦想,是失败的人一生的追求,他要在不自由的篇章里命名自由。

睡眠

疲倦的头颅倒向舒适的枕头,我的瞌睡是劳累支架起的床铺。到睡眠中寻找安逸,远离世俗里的凡夫俗子,即使走在一条颠簸的里程,或者拥挤着人群的羊肠小道。我们都要学会雷打不动的酣睡如泥,听不见嘈杂和喧嚣,看不到繁华和热闹。躺下去的欲望就不再起来,微合的眼皮,均匀的呼吸,和那心跳里隐藏着的和谐。用睡眠避开扑面而来的灾难,以及短暂的并不永恒的幸福。我们的白昼通向黑夜,我们的黑夜将通向睡眠的城堡。那不被感知的世界,在潜意识里释放幻想的未来,以及不需要负责任的梦境。睡眠让一个人放下身体上的光环,让我们鄙视荣耀和富足的虚无,回到内心的休憩。没有太多贪睡的念头,没有经常失眠的传统,我的睡眠只是一次生理的现象。在沉睡中虚度光阴,打发掉生命里荒废的田园,向美梦索取生活的果实。我要和你们一同睡去,相约乌有的不切实际的书本,写下境遇里的偶然。是睡眠在祷告我们,是睡眠让坏人惊醒,好人乘坐开往春天的地铁。我不是一条冬眠的蛇,也不是那只哈气连天的熊,我就是睡在自己的肩膀上的人。问心无愧的安眠药,光明磊落的席梦思。我们要用睡眠换取精气神,用休息积蓄西西弗的力量,把石头推向山顶。即使睡在不同的床上、不同的祖国,坦荡的人生,好比你们这一次健康的睡眠。

愚昧

愚昧的心里长骨头,愚昧的骨头里挑出刺来。因为愚昧,我们学会平庸的生活,学会过俭朴的日子,没有更多的欲望。愚昧像小草一样坚韧,像老牛一样固执,像飞蛾一样盲目。愚昧的人找到宗教,愚昧的人坚守自己的信仰,愚昧在发表蛊惑人心的谬论。愚昧比无知蠢,比野蛮笨拙,比荒唐更离谱。愚昧是一根实心的木头,是堵塞的下水道,是死不改悔的教条主义者。愚昧使我们安于现状,愚昧不需要太多的借口,我们要度过愚昧的一天。愚昧是贫穷的私生子,是糊涂的把兄弟,是快乐的傻婆娘,是保守的祖师爷。只有愚昧才能挽救贪婪的财主,只有愚昧才能唤醒聪慧的智者。愚昧是向低处流淌的河流,它已经丧失掉追溯的源头。我们也不知道,愚昧绕过了多少座山,穿过了多少座桥。愚昧就是那样的不可理喻,从尘土中来又归依尘土,到世俗中去又逃离世俗。我们可以为愚昧痛心疾首,为愚昧感到悲哀,却没有理由去指责愚昧,无权为愚昧上纲上线。愚昧在难民营,在贫困山区,在原始的部落里,愚昧夹杂着疾病和瘟疫,愚昧蕴藏着淳朴和憨厚。可怕的是愚昧成为工具,成为抚慰抗争和不公的安眠药,成为一段洗脑的文字。我们要远离愚昧,远离那比谎言更叵测的用心,比欺骗更阴险的意图。甘于被愚昧的行尸走肉,现在请回头是岸,请忠于我们内心的世界。

谎言

我们说,谎言是无处不在的。谎言弥漫在空气里,谎言流淌在血液里,我们相互交换着谎言。因为真实从不通过柔软的舌头表达,真实是发生后随即消逝的事实,复述永远在假想之中。我们学会了撒谎,却没有意识到撒谎。潜移默化的谎言,习以为常的谎言,振振有辞的谎言。是的,场景、记忆和印象并不可靠,甚至人用一种所谓的经验来认知世界,都是可笑的。我们总在为生活设定标准,这标准不过是谎言的产物,是我们畏惧未知的一种自救手段,是自欺欺人。无论真话还是假话(这里的真同样令人怀疑),都直接指向时间的现在时,但却是我们的语言在描述和评判。谎言本没有错,错的是有时候扮演魔鬼,有时候又扮演天使。我们的内心早已不是自己的内心,是被诸多的文化、知识浸洗过的内心,是具有某种价值倾向的内心。即使我们口口声声强调真实,但确是谎言的真实。信仰的谎言,成长的谎言,愿景的谎言。谎言被塑造成真理,被我们编写成教科书,我们要把谎言发扬光大。历史就是一部谎言堆砌的名利场,漂亮的辞藻修饰着污浊的谎言,激昂的语态贯通了别有用心的谎言。我们并没有揭穿谎言的企图,仅仅用更高明更荒唐的谎言,去构筑新的存在的堡垒。只有谎话连篇的诱惑,才能使我们确信谎言的力量,才能使谎言不再叫做谎言。

厌恶

一个令人厌恶的词,终于抓住了我的指头,这厌恶需要表达。电脑键盘上积满尘埃,丧失灵感的诗人找到厌恶,在显示器闪烁的光标下。讨厌的厌,可恶的恶;厌烦的厌,恶毒的恶;厌恶的厌,厌恶的恶。这生活词典里的厌恶,千篇一律的早出晚归,与伪善的人群结伴,把虚荣打扮成天使,而逐利的小丑进入天堂,进入天堂。我厌恶娇情的花朵,讨好的尾巴,和势利眼;厌恶加蜜的谎言,背后捅刀子的小人,以及马屁精;厌恶睁眼瞎子,圆滑的不倒翁,还有狐狸精。厌恶是一次情感的宣泄,它从我的内心里发芽,在黑暗的角落里写下小小的抗议书。每一个厌恶的对象,如同擤不掉的鼻涕,指甲缝里的脏,隐藏在脑门里的寄生虫。我的厌恶仿佛吃了一只苍蝇,向猥亵的人妥协,向傲慢的人屈服,还要嬉皮笑脸地逢场作戏。对麻木不仁的厌恶,对坏习惯的厌恶,对废话的厌恶,以及厌恶症患者的厌恶。对甜食的厌恶,对雪花膏的厌恶,对花言巧语的厌恶。凡是被我所厌恶的,也将被你所厌恶。一条毛毛虫爬在你的衣领上,一根鱼刺卡在你的咽喉里,一只蟑螂围绕着你的裤脚,一粒老鼠粪破坏你的一锅酱。厌恶使你的情绪高涨,使你在瞬间消极下去,厌恶从不关心你的喜好,厌恶直截了当地掀翻你。若干个厌恶被复制、粘贴,被我的鼠标指使,你的厌恶也将被编辑。我并非抒情的写下,而是用五笔字型敲打它的偶然和巧合。我厌恶,厌恶厌恶厌恶。

休息

当一个人靠近木头,靠近自己的内心。我听见匀称的呼吸,和脉搏上平静的跳动,使垂立的四肢找到体位。选择一小块休息的草坪,车水马龙的街道不影响我的遐想,灰尘飘浮在阳光下,小黄花给蝴蝶提供栖息的肩膀。善于休息的人,不酗酒、不犯烟瘾、不打情骂俏,不算计、不动脑筋、不思前想后,不做作、不明事理、不虚心假意。而我不过是停顿的木偶,灵魂的翅膀有了自由,在无限的空白里摆脱凡尘俗事。休息是马不停蹄的驿站,是沙漠里偶遇的水源,是长途车拐进加油站。我的劳累背负名利的枷锁,焦头烂额的声誉,处心积虑的钱财,把贪得无厌的人捆绑在稻草上。因为休息不在那里,不关照私心杂念和紧张、暧昧的头颅,休息把靠椅、床铺分发给需要它的肉身。放下沉重的眼高手低,遗弃轻浮的东倒西歪。恰如其分的忙里偷闲,我的休息没有养成慵懒的习惯,也不会荒废若干亩田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披星戴月,不风来雨往,简朴的生活四季分明,平淡的人生五味俱全。我的休息对抗疲于奔命,反对不切实际的鞠躬尽瘁,我要用奢侈的睡眠养精蓄锐,去满足欲望里的一头养尊处优的小兽。这不是穷困潦倒的借口,也不是无所事事的把柄,这是我从早到晚的梦想。

腐败

这腐朽的和正在败坏的现实,他们却仍然要用鲜花和掌声来掩饰它的肮脏。这些被粉饰的清廉,被歪曲的变异的贪婪,腐败在滋养他们的生活。因为膨胀了的私心,难以填壑的永不满足的念头,挟持着糜烂的享乐主义的肉身。他们是寄生名利的蛀虫,欲望的驱动打开权力的暗箱,体制的温床催生了腐败的种子。红地毯铺向骄奢的海市蜃楼,镁光灯照耀淫逸的灯红酒绿。他们擅长牟利的潜规则,他们热衷于政策偏移下的黑交易,他们行贿或被贿赂。正在日益颠覆荒谬的荣辱观。营私舞弊的道具,好逸恶劳的舞台,不过是一出腐败的皮影戏。行规里的红包,惯例下的回扣,以及贪赃枉法的佣金。有多少冠冕堂皇的标榜,就有多少劣迹斑斑的罪证。他们要摧枯拉朽的腐败,甚至用“劣币驱逐良币”的风气,来侵蚀拜金者的灵魂。两袖清风的蜕化,廉洁公正的变质,使他们坠入腐败的深渊。即使花言巧语的作秀,与凌空高蹈的清白,也洗不清乌纱帽上的污点。这些败露马脚的腐败,这些怀揣侥幸的腐败,这些还在铤而走险的腐败。他们早已丧失修身正心的良知,更没有坚守防恶从善的底线,他们就是被耻辱命名的腐败分子。

讨好

讨好就是一种媚俗,就是骨子里作贱的秉性。我并不想讨好别人,但他们却要在被讨好中迷失方向,我也不过是假惺惺的“FANS”。这没有立场的献媚,这并非由衷的马屁术。必要的讨好,换取廉价的信任感。心怀伎俩的人,利用有限的卑微,博得了他们崇高的好感。这不经意的赞美,以拔高一厘米的向度,使虚荣得到宽慰。我要讨好春天,讨好每一个从这里路过的人。贩卖的嘴皮,长出油腔滑调的老茧。好话连篇的交流,是心灵的熨斗,不厌其烦的吐沫,也能打动铁石心肠。这需要示弱的讨好,这甚至需要浮夸的讨好。小小的狡猾,城府里的阴谋,精明的人放下警戒。我要讨好仇恨的人,讨好贪得无厌的人,让讨好加冕他们头顶上的帽子。指鹿为马的抬举,低三下四的奉承,不过是模仿哈巴狗样的讨好。不过是我暗藏的玄机,找到你身体上的软肋,我要在不胜寒的高处放翻你。我要让讨好成为习惯,那并非美好的习惯,在竞争的跑场拉下对手。这加了蜂蜜的讨好,这怡人的糖衣炮弹,将左右他们游移的立场。我的妥协,不再是挖空心思的借口;我的讨好,不过是晚节不保的叛徒。我要讨好不相干的人,讨好无关紧要的人,讨好自己。如果这是虚情假意的厚黑学,难道会让一个人吃力不讨好?

纪念

往事的烟云,清扫记忆的尘埃。历历在目的风景,是光阴洗去了人事的伤痕,只剩下怀想里的传说。纪念是对回望抛出的眉眼,被美化和虚构的言辞,隐喻了现实的瑕疵。我要在不安的境遇里,重构曾经的海市蜃楼,而抗拒未来的无限深渊。这是虚荣心粉饰的欣喜,这是想象力显摆的隐痛。浮华的旅途,邂逅身世里的草木,一岁的枯荣,昭示忽明忽暗的一生。命运起伏的悲欢离合,情绪涨落的喜怒哀乐,如今仅仅是轻描淡写的纪念。坎坷中仍然生动的细节,磨难里不曾消逝的感慨,已经激不起我回忆的愿望。除了记事簿上流水的备忘,以及信札里缠绵的忧伤和喜悦,发生的不过是陌生人的轨迹。人生添油加醋的秘密,指向被反复涂改的过去,却要索取心灵深处久违的化石。我的阅历是拔苗助长的智慧,我的成长是苟且偷生的衰败,经年的老气横秋留下不为人知的荒唐。追名逐利的肉身,挟持灵魂的欲念,声色犬马的世道,湮灭隐忍的梦魇。不是为了忘却的纪念,而是为了纪念的忘却。当我吟诵那些过誉的墓志铭时,一切都已不复存在,唯有廉价的被利用的情感,垂吊在历史的审判席。形式主义的排场,投机分子的陈词滥调,总要拉开一场纪念的序幕。

灵魂

这是不被指认的存在,它的虚无可以占据每一个身体。如果它是唯心者捏造的本质,是无为的精神之母,那么是它施与了宗教的救命稻草。现在,灵魂不是敏感的道具,不是现在进行状态下的神迹。是沦陷的现实拷问的良知,是败坏的风尚玷污的尊严。白天它遍布神经的末梢,晚上在脑袋里制造梦境,出窍时化作一缕乌有的青烟。它的再生,不是心识的延续,也非意念的超越。仁爱的智者用它来救赎苦难,先验的暴君则用它来荼毒生灵。它就隐藏在人性的低处,蒙昧里较量善恶,信仰下向死而生。值得敬畏的灵魂,它派生出虚魂和游魂的影子,是洞察和遇见的慧根。它不是形体的鬼怪,也非理性的轮回。它的痛痒之知和是非之虑,它的生理自觉和心理反映,偏离了不可知的虚妄。它有腾空的翅膀,却没有担当的双肩,它避开困惑的泥沼,却栖息在迷茫的城堡。这现实的行尸走肉,这荒谬的醉生梦死,是谁在亵渎和背叛灵魂?因为它没有苦难的前世,也没有美好的来生,它是被魔鬼揭示的真相。它的缺失,永恒的信念湮灭,使人世短暂不再留恋。堕落的快感,瘟疫蔓延的声张;疯狂的刺激,战争盛行的默契。我要解开灵魂的裹尸布,我情愿相信它独立的自由意志,在冥冥中指引我们何去何从。

金钱

有的人贩卖肉体,有的人收买灵魂。这是金钱的砝码,在试探天平另一端的重量,买卖的人满怀欲望。不再是外圆内方的乾坤,不再是勤俭持家的财富,而是贪图享受驱动的魔鬼。金钱不再是商品,不再是交换的信物,而是道德、法律和人情,甚至你们痴心妄想的爱情。因为金钱的役使,意志被轻易地强暴,理智被反复地奴役。这所谓的万物之尊,这荒谬的万恶之首。有多少异化的人事,就有多少扭曲的心灵,在膜拜的虚荣里丧失方向。金钱是一把双刃剑,操纵着富人的良知,也掌管着穷人的命脉。这是坏人的天堂,也是好人的地狱。你们要在世俗中抉择,生不带贵贱来,死不带荣辱走。然而,自私和怜悯蛊惑的人心,正在消解货币的计量,衍化成物质生活的标杆。为富不仁的天使,长出重利轻义的翅膀;强取豪夺的土匪,做出仗义疏财的善举。这是仆从和主顾的化身,养家糊口知其利,使鬼通神识其用。金钱引诱你们误入歧途,慷慨的小人花天酒地,吝啬的君子寻欢作乐。不为五斗米折腰,却让一分钱难倒了英雄汉。人性爱憎的尺度,背叛廉价的尊严,利益较量的善恶,捏造莫须有的罪名。金钱并非堕落的温床,而是你们兑换幸福的梦想,给予和分享比喻它的美德。

堕落

颓废的天赋生性就有,堕落的本能与身俱来。它是一片沦陷的天空,是一条向下生长的道路,是一趟没有终点的里程。那不需要速度的降落,失重的快感遍布全身,轻浮的力量托起你的梦想。这不再是欲望的高度,而是崇低的眼镜蛇的乐园,通向了无止境的深渊。即使是背道而驰的自由落体,它的姿态仍然保持完美,它是另一种方向和作用力下的腾空。这充满诱惑的堕落,好奇而自愿的尝试,任性而倔强的义无返顾。只是厌倦了高攀,避开了世俗的光明大道,你要在失足中完成叛逆和不妥协。古怪的坏脾气,放纵的不良习惯,而自虐却是幸福的蒙汗药。这低级趣味的桀骜不驯,这不负责任的轻狂和决绝。你就在别人践踏你的时候,预先学会酗酒、斗殴和纵欲,学会了痛快的自我作践。不再贪恋进步的虚荣,而是为勇敢的放弃鼓掌,堕落就是一次不可自拔的嘉勉。它要充当罪恶的好帮手,成就腐朽的催化剂,它是迷途里不被照亮的黑暗。如果你沉湎于麻木的春天,畅想随遇而安之歌,那么享乐者的宴席,你将是万众瞩目的贵宾。不需要矫情的忏悔,不需要怜悯的祷告,局促的命运带来刺激的礼物。廉价的堕落越陷越深,直到它背离瞬间的欢欣,使肉体的毁灭拯救灵魂的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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