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的迷乱
鲁鸣

纽约，是我的第二故乡。我在这里已待了13年。它对我生命的影响，仅次于我的故乡柳州。我在柳州长大成人，在那里生活了19年。这两个城市有很大的不同，前者是以生产优质棺材闻名于世的中国南疆工业城市(我在纽约时报上读到关于柳州棺材的长篇报道)，后者是美国东岸移民最多的世界金融和艺术之都，然而它们有非常相似之处：两个城市都有令人咋舌的粗野肮脏的地方；很多人都是从外地移民来的，有着敢闯敢干的大胆和冲劲。

我最初到纽约是为了到哥伦比亚大学攻读博士。刚到纽约时，看到它的迷乱，便对自己说毕业当天我就离开这鬼地方。然而，我在迷乱中很快地喜爱上这个世界之都。只要有时间精力，你可在纽约欣赏到一流的文化艺术表演以及各种娱乐和饮食。只要大胆，你可目睹到许多古怪离奇的人和事。所谓迷乱，是一种混沌状态，让人眼花潦乱，人群攒动，地上纸屑飞扬，空气中飘荡着暧昧，艺术家和金融人士并肩接踵，遍地都是，于是整个城市每天歌舞升平，花天酒地。

迷乱，有非常令人心醉神迷的韵味，其本身还隐含着说不清楚的感觉。完全可说得明白，不能叫着迷乱。纽约的迷乱，正是它的这种匿名性。一个人在纽约闲逛，你可以不在乎平时的道貌岸然，不需要一本正经，没人理会你。居民们来自全世界各地，全球170多种语言在这里穿梭。所有国家的人，几乎都可在纽约碰到。我在哥伦比亚大学认识不少欧洲学生，不少人毕业后都留在了纽约。我问他们，为什么喜欢留在此地？他们都异口同声，纽约没人管我，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工作机会多。我的一位香港朋友最喜欢纽约，是因为在这里吃饭或喝咖啡，无论多么拥挤，你可静静地坐在那里直到不想待为此，没人会打扰你，服务员不会赶你走。

最能体现纽约的迷乱，莫过于它的地铁。夏日的纽约地铁车站没有空调设备，非常闷热难受，有时让人喘不过气来，很象很多人在纽约的生存状态，压力大。很多地铁站台里，钢筋木材结构全裸露在外，张牙舞爪。纽约地铁全长656英里，有468个车站，四通八达。地铁票和巴士票可通用，很方便。正因如此，纽约地铁线路就像中国北方小吃炸麻花，形成开花状，又扭成一团。外地人到纽约，经常被地铁弄晕了，不是乘错了线路就是坐错了站。

除了斯坦岛，我在纽约每个区都住过，搬过7次家。我在这里结婚有了儿子，也在这里开始写作。长篇小说《背道而驰》的故事背景就设在纽约。如果说两年前我描述故乡的散文《柳州和柳州人》被读者叫好，那么《背道而驰》就令人迷乱了，因为它的故事是艾滋病、一夫两妻和同性恋。大多数读者不会去探究故事背后的哲理───人性是盲目的，只不过性爱是人最容易盲目而迷乱的一种。纽约，正是在迷乱中放射出它的万丈光芒。这种光芒，让人奋起，却也使人窒息。我让《背道而驰》里的生物教授在迷乱中患艾滋病而死，正如很多人从纽约这个战场上消亡，这是纽约的悲哀，人的悲哀。好在纽约人的奋博精神，是公认的。多年前，我在华盛顿首都面试一份工作，面试官得知我来自纽约，说：“你能在纽约生存，就可以在任何地方生存。”特别是“911”，让我看到纽约人的坚强和大气。

正因迷乱，纽约有无数的秘密，有魔似的魅力。关键看你怎么把握，怎么欣赏它。就城市建筑而言，纽约绝对谈不上是一个很美的地方。然而，它的开放、迷乱中的疯狂以及让人身不由己的神秘力量，让多思的人想入非非，吸引勇敢的人们前来大显身手。我有两个美国外地的女同事，非常喜欢纽约。我问她们为何会迷恋上纽约，她们说是因为看了有关纽约的影视，其中一位看了电视剧《欲望和城市》(Sex and the City)后就向往纽约。美国描写大城市的电影，多数都以纽约为背景。而《欲望和城市》，让全世界向往纽约的人大大增加。自从它上演后，纽约城里的大学成了报考者的热门，把那些大学官员们给乐坏了。

如果你在纽约并喜欢它，愿你不因它的迷乱而丧失了自我判断力，尽情享受它。如果你来纽约而讨厌它，那很容易：赶快离开。我刚搬到纽约不久，有位校友曾从德克萨斯州来纽约城外开会，想到城里来看我。当她驾着车进入曼哈顿时，已是夜色，眼看着纽约街上纷纷扬扬的迷乱，给吓坏了，连车也没敢停，就驾车回城外旅馆。象她这样的人可能不多。难就难的是，很多人对它爱恨交加，欲罢不能，一如纽约的迷乱，且本身也是一种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