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鹰(三题)
寇洵
老鹰就在我们头顶,在村庄的上空,在蓝天白云下。飞翔或盘旋。我很少见它落下来,它似乎更喜欢高处。这没有什么不好,人还往高处走呢,更何况老鹰。
老鹰在村庄上空盘旋的时候,我一直在仰头看它。它站的那么高,我相信它看到的东西一定不少。我有时候也想像它一样站的高一点,再高一点,但我也只能想想,谁叫我没有一双翅膀呢?
老鹰站在高处,我知道它把村庄里的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它比我更了解村庄的外貌。我就不行了,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绕着村庄转圈。我偶尔也会到外面去,但不管我走多远,转着转着就又回来了。我走了多少路,连我自己也不记得了,但当我回过头的时候却发现,我仍然在绕着村庄转圈。这巴掌大的一块地方,我硬是没转出去。我有时候又想,我连一只老鹰都不如,老鹰尚且走过那么多地方,而我却一直走不出村庄。
我一直以为老鹰是走过很多地方的,它们是目标远大的动物,绝不会像我一样守着一个村庄过活。它们会从一个村庄上空,飞到另一个村庄上口,也许,它们还会飞到更远的地方。这谁知道呢,它们在天上。而我在地上,地上的人有几个知道天上的事情。
我不知道老鹰都到过哪里。我想象,它飞过的村庄也像我的村庄一样,被绿树包着,被庄稼围着;我想象,那里的天空下,也有无数的烟囱,每天黄昏向空中喷吐着烟雾;我想象,那里的人们,也像我一样在土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想象,它在那片天空盘旋的时候,也一定有一个人像我一样站在村庄里抬头仰望;我还想象……我想象像它一样飞起来,我总是想像它一样飞起来。
我也不知道老鹰的巢都筑在哪里。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老鹰的巢。我总觉得,它们是没有巢的。如果说它们有巢,那也是居无定所。它们不像人一样喜欢过安稳的生活,它们更喜欢漂泊。虽然,它们对自己的前途也无法预料,但它们似乎更愿意在途中。
有一次,我在村庄里碰到一只老鹰。它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飞回来。飞到这里的时候,它已经筋疲力尽。它可能想停下来歇会,它也可能是想补充一点营养,长途跋涉,使得它的体力消耗巨大,它急需要补充点食物。它可能是看中了我家一群鸡。我家的鸡那时候就喜欢到野地里去逛悠。它们吃饱了、喝足了,就到野地里去逛悠,晃动着自己肥大的身子。那只老鹰在经过村庄上空的时候,很有可能一眼就看见了晃动在野地里的一群鸡。它可能也在心里想过,这送上门的食物不拿白不拿。所以,它瞧准机会,就扑了下来。我们知道,老鹰的速度是很快的。它像射出的箭一样,一个俯冲,就下来了。我们还知道,老鹰一般是很少扑空的。它有一双锐利眼睛,它还有一双锋利的爪,凭借这两种武器,它们很少会有扑空的时候。这一次,老鹰自然也没有扑空,它很轻易地就饱餐了一顿。等到我母亲发现的时候,就剩几根鸡毛了。老鹰是吃饱了,可把母亲给心疼坏了。
我后来想想,老鹰有时候也是贪得无厌的,像我们有些人一样。它可能觉得我们村庄里的鸡好捉,就留下来不走了。有一段时间,它天天村庄的上空盘旋,在短短几天内连做数案,几乎每一次都大获成功。村里的人实在忍无可忍,就有人悄悄在一只快死的鸡身上下了药。老鹰果然就上当了,又有一天,我在野地里看到一只老鹰的尸体。它翅膀摊开,只挺挺地躺在那儿,像是死了很久了。不知怎么,我忽然有点同情它。它也许还有很远的路要赶呢,却因为一时冲动,酿成大错。这一次,它可能怎么也没有想到,它会永远地远离了飞翔。
乌 鸦
一想到乌鸦,我首先想到的是乌鸦和狐狸的故事。在那则故事里,乌鸦是愚笨的。它不但愚笨,还爱慕虚荣。经不得狐狸几句花言巧语就飘飘然。这倒好,眼看到嘴的肉,一转眼,就到了狐狸嘴里。你说乌鸦笨不笨。不过,乌鸦到底有没有传说中的那么笨,恐怕谁也说不清。
且不乌鸦到底是不是愚笨,先来说说乌鸦身上的优点。其实,在我看来,乌鸦身上是有很多优点的。先来看乌鸦的身体,它的羽毛由黑白两色组成。这是多么美丽的搭配。它不像麻雀黑不黑,白不白,灰不灰的,也不像啄木鸟花里呼哨的,更不像老鹰,毛里还掺和着杂色。它是美丽的,黑白搭配让你无可挑剔。再来看它的歌喉,乌鸦有一副好嗓子,在前面那则故事里,我们已经见识过了。如果不是乌鸦爱慕虚荣,在狐狸面前展示自己美妙的歌喉,那块肉也不会到狐狸嘴里。但这只能说明乌鸦爱慕虚荣。相反,连狐狸这么聪明、骄傲的家伙,都夸乌鸦的嗓子好,那乌鸦有一副好嗓子看来是不会错了。
事实上也是,乌鸦的确有一副好嗓子。它是动物界天生的高音歌唱家。乌鸦声音洪亮、高亢,很有震撼力和穿透力。凡是听过乌鸦声音的,普通都会感动心颤。想想那声音,难道你不觉得它的嗓子很好。但人们似乎并不喜欢乌鸦的声音,它空有一副美妙地歌喉,只能去给它的同类们展示了。这不,它刚刚还在狐狸面前展示过呢。
人们常说,乌鸦嘴,意思是说,从它嘴里吐出来的就没有好话。乌鸦叫,一般被人预示着不祥。但也有些地方例外,比如在西藏,乌鸦就被叫做神鹰,它的叫声在当地人认为,暗示着吉祥。我至今没有到过西藏,我在书上看到这种说法时,感到很诧异,怎么差别会这么大。老实说,乌鸦的叫声,究竟在向人们暗示什么,我想,没有人能够说清。但有一点,我深信不疑,乌鸦是天生的预言家。它的叫声,一定包含着很丰富的内容,绝不单纯是人们以为的吉祥或不详。
我从没见过一种鸟,能像乌鸦那么完美。它躯体玲珑,曲线有致,她如果是女人,也一定是最性感的女人,能令所有男人意乱情迷,魂牵梦绕,令他们为它生,为它死。它光洁的额头,还有它黑亮的眼睛,那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迷人。
我有时候会想,乌鸦仿佛是神派来人间的。它是神的使者,基督教说,神爱世人。乌鸦是神的使者,它也一定是爱世人的。神派它来到人间,就是要它来向人们传达神的旨意。年复一年,乌鸦栖息在乡村的树上,像一个黑色的幽灵,更像是一个谎言,受上帝溺爱,“当他展示起源的神奇时,他往往会指给乌鸦美丽的事物,并让它观看。他们是不可摧毁的鸟类,他们遭受所有一切,又仿佛没经历过什么……”。(休斯语)乌鸦默默的注视着乡村的一切。它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然后回去像神汇报。我不知道,在乡下,为什么人们总以为乌鸦的叫声预示着不详。难道它向人们什么报告即将发生的事情也有错吗?它或许只是在提醒人们注意,希望它们能够趋吉避凶,也未可知。如果真是这样,乌鸦就可能是被冤枉的。
啄木鸟
啄木鸟,按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说“此鸟斫裂树木取蠹食故名”;李时珍同时还指出,“啄木鸟刚爪利嘴,嘴如锥,长数寸,舌长于嘴,其端有针刺,啄得蠹,以舌钩出”。当然,这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有些早晨,我只要往院子一站,就能听到啄木鸟在树上笃、笃、笃的敲击声,有些像夜里的打更声,又有些像庙里的木鱼声。我循声望去,就看见一只啄木鸟正攀在一棵桐树上忙活。那是一棵高大的桐树,树干笔直。啄木鸟好象已经在那里攀了很久,它的头不断地点着,长而锐利的嘴巴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敲击着树干。有时候,它会忽然停下来朝周围看上一看,又继续自己的工作。
这就是我在那些早晨看到的啄木鸟,我清楚地记得,它的头上有一簇红毛,像火焰一样。它的身体是黑的,像夜晚。它不知疲倦地敲击着树干,这种在我看来毫无意义的工作,它乐此不疲。我那时候不知道它在做什么,直到有一天,我偶然发现桐树上竟然多了一个洞,我吃惊不小。那个黑忽忽的洞口就朝着我。我不知道啄木鸟是不是就住在里面,它用了多长时间,才啄出那么一个洞。我只是觉得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
这以后,我在村里的树上看到不少那样的洞。每个洞的大小都差不多,我也不知道它有多深,做什么用,我只是好奇。有几次,我都想找一把梯子爬上去看看。但村里的大人们告诉我,那些树洞里容易藏蛇。我听了,彻底打消了爬上去看的念头。
那些树洞对我是神秘的,自从听了大人们的话,我再看到它,脊梁骨就会升起一股冷意。我总觉得,那里面藏着蛇。很多年以后,当我听说,那些树洞里什么都没有时,我就后悔当初不该那么轻易就相信大人们的话。看来,大人们的话有时候也不可靠,他们就知道吓唬小孩子。
有几次,我到树林里去,耳边一直响着笃、笃、笃的声音。我总是能一下子就听出这是啄木鸟敲击树干的声音,那声音在寂静的树林里,听起来是那么清晰。我开始在树上寻找它们的身影。树林里有很多鸟,它们在树上飞上飞下,但我很少会去注意它们。我也不知道,我那时候为什么对啄木鸟那么感兴趣。我站在树林里,一棵树接着一棵树地看过去,我把身边的所有树木都看了个遍。后来,我终于在一个棵青冈树上看到啄木鸟。我想,那时候的我是兴奋的。我的眼睛一定在看到它的时候亮了一下。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啄木鸟那时候是不是也看到我了,它忽然停止了敲击。有那么一会儿,它攀在树上一动不动,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当然,它不可能等来什么,树林了除了风,再没别的了,树稍有一点摇晃。
啄木鸟在那里攀了大概几十秒的时间,又忽然向上爬了一截,到了树顶的分岔处。我正寻思着它要干什么,它却忽然飞走了。它去得很快,一转眼就没入树林。我继续往树林里走,过了一会,我又听到了那熟悉的敲击声。
说起来惭愧,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不知道啄木鸟敲击树干原来是在除害虫。当我后来听说,啄木鸟被人们称为“森林医生”。我一下子对它充满了深深的敬意。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村里的很多桐树眼看就要死了,却又忽然活了过来。
作者简介:寇洵,男,河南卢氏人,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星星》、《敦煌》、《文学界》、《福建文学》等刊物。现为《东京文学》杂志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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