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深情语最温文”
朱伟一

“彩笔飞来一朵云，最深情语最温文”——我觉得，情人节就是这种意境。华灯初上，轻云弄月，红衣少女款步而来，手捧玫瑰的少年欢天喜，一遛小跑地迎上前去。没有情人也不用难过，没有情人也可以喜欢情人节，因为情人节是女性化的，属于爱和温情，远离暴力和斗争。情人节是属于女士的，也是属于男士的，但归根结底是属于女士的。张爱玲对恋爱也有特别的赞扬：“我以为人在恋爱的时候，是比在战争和革命的时候更素朴，也更放恣的。”

但我总以为，吾人骨子里是不浪漫的。皇帝不说了，非要搞个三宫六院，权贵也要把众多丽人圈到家里，完完全全地霸占人家的身心，家里妻妾成群，却又鸡犬不宁。那么小户人家的春梦呢？小户人家的春梦是男青年热爱劳动，结果感动了上帝，派一位田螺姑娘下凡，每天为爱劳动的青年烧饭做菜。热汤热饭伺候，这就是爱情。

大户人家的小姐比较有想象力，愿意遇到个落难公子或穷书生什么的，两人花前月下，私订终身，阿哥金榜提名之日，便是妹妹洞房花烛之夜。如果哥哥落榜了呢？还有花烛夜吗？那妹妹就不知道了。我们的闺中之女远不如西方小姐来的直白；西方童话中的灰姑娘要么不嫁，要嫁就嫁个白马王子。状元是好，但毕竟还是个奴才，驸马也是奴才，所以嫁个白马王子才能一步到位。

“但愿天长久，千里共婵娟”——很美的意境，但不够浪漫。为什么一定要长相守呢？为什么总想白头偕老呢？“海枯石烂不变心”听上去很虚情，还不如就说“你这个挨千刀的”来的亲切。其实，分手、分别也可以很有诗情画意。“挥手从兹去。更那堪凄情相。”没有夺取政权之前，伟人的心情也很凄楚，有“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的佳句。

今天这个时代，是我们数典忘祖的时代。每年2月14日，西方的情人节都带来一片温柔。但还有多少人记得农历七月七，记得中国的情人节，记得牛郎织女一年一度的鹊桥相会？徐志摩、陆小曼就是这天私订终身的。啊——不是我们不爱国，不是我们不爱中国文化，实在是我们的乱世太多，离人多于眷属，世俗多于温情，泪水多于欢乐。张爱玲给自己婚姻的祝福是什么？是“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看了让人心悸，但有悲剧的美，正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力是快乐的，美却是悲哀的。”

“别后平安否？便相逢凄凉万事，不堪回首。眼底心头如旧日，诉心期夜夜常携手，一腔血，为君剖。”汪兆铭刺杀清庭要员失手，被囚于天牢之中。南洋巨富之女陈壁君只身北上营救。汪无以为报，赠词一首。“诉心期夜夜常携手，一腔血，为君剖。”这比《罗密欧和朱利叶》感动无数倍。那份真情，那份凄婉，远不是西方情人节那一朵玫瑰可以表达的。

情人节是需要浪漫的。浪漫是什么？不开国内组装的洋轿车也能浪漫？能。赞许女同学一件并不漂亮的新衣服，这就是浪漫；海归夸口备有美国带回来的“伟哥”，能够让低迷的股市亢奋，本土丽人含笑点头，姑妄听之——这也是浪漫。可惜，“时代是这么沉重，不那么容易就大彻大悟。”

情人节的鲜花充满阳光，但花在中国文化里多是悲哀的——“雨下飞花花上泪，吹不去，两难禁。”国人以目传情，更以诗传情——花也要在诗中，“我如飞雪飘无定，君似梅花冷不禁。”白话诗也有适用于情人节的，徐志摩是这样说的：“那一天你要是听到鸟般的歌唱，那便是我静候着你的赞赏。”

考察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林微音，我们不难发现，他其实一直在为文学、为艺术孜孜不倦地追求着，奋斗着，为中国文学的现代化、多元化积极探索，尽力实践，为丰富中国现代文学曾经付出过艰苦卓绝的努力，也做出了不小的贡献。尽管林微音的文学成就不是十分的显赫，但终应有他一定的位置，然而，林微音却只能以鲁迅棒下的“叭儿狗”，以美女林徽因的一个陪衬品、一个小插曲的样式留名于世，对将艺术看得更重于人生的林微音来说，不知该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彻骨的悲凉，抑或是一个莫大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