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旧梦
夏小满
许是背靠云贵高原吧,桂西进入五月就多起雨来,时而骤雨狂袭,时而又连续几天昏天暗地,淫雨霏霏,雨天给我带来的惧畏让我难忘,可是雨天给予我的乐趣更让我刻苦铭心。这乐趣,竟是一家人聚在一起解梦。
老屋自然受不住夏雨的煎熬,风雨兼程苦度更年期。如同曝日的贝壳,松松垮垮捉襟见肘。黄土墙被年代用匕首划开道道裂痕,肥猫可以从墙外轻易的越过裂缝捕捉墙内偷粮的老鼠,雨未至而屋早湿,当收到下雨的信号,我们全家就以最快的速度在屋内摆器皿接从破瓦上漏下的雨水,摆的满地都是,水桶,脸盆,还要用上盛菜用的大磁碗。我们从小就被培养成卖油翁,接漏的精确率非常的高,速度相当的快,并且保证雨串落到器皿的中央,不偏不离,摆完器皿凹凸不平的地板就成了少林的梅花阵,一转一跨,小心谨慎并且花上全部心思才能从前门走到后门。后来,西风又恶狠狠的扇了老屋一巴掌,它的西墙乖顺的向西倾斜,住在地下室的黄母牛老谋深算,在知道墙倾斜后带着它的小犊逃亡(后来发动全村人才在离家很远的大山深处找到)。我们情愿在芭蕉树下度过雨天,因为那让我们增加几分安全感。
梦想用蒙太奇的手法把我们带离现实数光年。老屋很难成全人什么,可是给予梦想她如此慷慨,偶尔黄犊迷途不归,老母牛彻夜哀嚎,悲怆,让人心烦意乱无法入眠,可是半夜就会重归安宁。定是那小子披星戴月赶回来并且通过墙缝进入牛棚。老母牛吱吱的反刍声和小犊靠奶声把人一整天的疲劳拉上尾声,加上几声叹息,夜就再也找不着。梦也在生死未卜里一帆风顺的进行。
母亲对解梦情有独钟,似乎她对梦的诠释已然真理。这对我们产生无比巨大的吸引力和说服力。以及说我们年少无知,痴愚梦幻,还不如说是我们实在太需要精神的依托。因为我们没有宗教信仰,没有可靠的爱,没有可庇护的港湾……解梦成了我们生活的一个少不了的内容。
久而久之,我们的梦就定格了,来来回回的做着相似甚至相同的梦,那是关于一座房子的梦。母亲梦中的房子尤其简单,石头和钢筋建筑的,屋顶不再漏雨,墙不再倾斜,牛马不再住集体宿舍,有它们自己的管辖,自己的食槽和门墙,有下水道和干净的地板;大姐总会梦见我们有了很大的房子,都有自己的房间。洁白的墙壁。一尘不染的瓷砖地板。有舒适的大床,鲜艳的被单。蓝色玻璃绿色窗帘。镶着大镜子的梳妆台,台上是各种胭脂,有自己的贴墙的衣柜。墙上挂着欧式的油画,《蒙娜》或者《圣母》。窗外有花园,有芭蕉树和草莓;二姐不紧不慢的讲她所梦见的屋子,简单得像是居士的屋子。砖头水泥和钢筋质的,不管风雨怎么惊悚磅礴都不会有一滴雨水从外面进入,如果我们不愿意它们进来。她不清楚是否我们都有自己的房间,可是她很清晰得记得我们有一个很大的工具房。里面有铁犁和铁耙。有牵牛的绳索,还有古老陈旧的木质的织布机,上面已经挂上了白色棉线,旁边是手摇的理丝机。工具房还有镰刀架,有锄头和草帽,有……;三姐的梦让我们大开眼界,哑口无言。颇费想象。一所三层的房子,很宽大,瓷砖装修的墙。屋顶是典雅的琉璃瓦,还有四角的四头眺望四方的狮子。有前后院,院里种满花和树木,还有茂密的葡萄,枝藤交错,有车道和小径,旁边长满青苔,伏地的黄花竞相开放。两侧的墙上爬满爬山虎和丝瓜藤。左边是牲畜房,它们都有自己的“房子”有下水井。右边是菜园,从山上引来的泉水会灌溉所有植物和喂养动物。有装上透明玻璃的大窗,两旁有收缩的余帘。宽长高大的窗台,可以在上面摆桌对弈。墙上是明星的画像,有一面墙是仿碑文,上面若隐若现的写满金色的狂草方块字。各自的房间都有浴室,里面配上浴缸,劳作归来,吃了饭看过电视就往浴缸里注满深山里引来的泉水加上一些花瓣或者香草叶,泡上许久…………
也许带着年少轻狂的味道,可是这些梦已充入我的血肉。我怀着这些梦想寻找未来。因为这些梦和一家人的相互支持相互搀扶,我们从不会活的没精打采,就算连续几天没有油下菜,或者借不到米煮饭。而这些梦让我觉得美也叫我感到痛,轮回的梦让我颇感痛定思痛。因为我总试着去追逐。颠簸在坎坷的路上,脚指头一次次碰出血来……愈痛愈美,愈美愈痛……
而我的很多梦是老屋被某个夏季的风雨摧毁,我们搬离那坐村庄,流离失所相依为命。我一直以为我们的梦是我们相爱的真谛。而今,老屋终于在风雨中消亡。在兄弟姐妹的努力之下,我们有了新房。很安全。只是我们都已经分离,天各一方,漂泊与流浪。
当年的老屋和旧时的梦在记忆低处消沉,偶尔又风起云涌,因为,那是注定我们相依为命,不管多老,幸福何在。
于2007年5月17日(农历四月初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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