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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文学杂志网络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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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评中国古代诗歌中的“酒”
朱庆和
中国古代诗歌中的“酒”,成为骚人们抒发情怀,寄托理想,慨叹人世,以及归隐避世之情物,更成为了作者醉乡中的自由天地。正是“一曲新词酒一杯”——
中国古典诗歌中,“酒”文化的意旨丰富多彩,源远流长。如对酒的雅称就有“杜康”、“欢伯”、“美禄”、“酉栗”、“酉也”、“酉盎”、“洞庭春”、“剑南春”、“蔷薇露”等。而就它的内容和表现手法来看,从《诗经》到《楚辞》、从汉魏六朝的《短歌行》到大唐诗歌盛世,再从宋词到元曲、明清诗坛,与“酒”相关的诗篇犹如参天繁星,光彩夺目,“各领风骚数百年”。大凡名人骚客与“诗酒”结缘,他们往往借“杯中物”抒发真性情。
借“酒”抒情与铺陈手法。“诗酒”结缘的滥觞,起源于先秦时代的《诗经》和《楚辞》。有人曾经做过统计:《诗经》三百零五篇,“酒”融入“诗”的竟达到四十八篇。且看《郑风?叔于田》:“叔于狩,巷无饮酒。岂无饮酒?不如叔也。洵美且好!”这是女子对猎者的赞歌。那猎者可能是她的意中人。蓝菊荪教授翻译成:“叔哥儿冬天打猎去到田园,这巷子饮酒人一个也不见。难道是饮酒人一个也不见?原是赶不上叔哥儿的条件。叔哥儿真够称漂亮而乐观!”可见男人如“酒”一样的阳刚之美,早在先秦时代就成为女子心目中崇拜的偶像。这种“寄情于物”的表现方法,对诗歌的发展有着极大的影响。再看《湛露》(“小雅”)“厌厌夜饮,不醉无归”,这里却反映了“随着周初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和王朝统治地位的巩固,统治阶级的生活也日趋腐朽。”(《中国文学史》第一卷第36页,人民文学出版社)更能如此反映的当数《豳风?七月》:“……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透过诗句,我们可以看到:可怜的农夫宰杀羔羊,抬着很多礼盒到公堂贺朝;端起兕角酒杯向老爷跪倒,“万寿无疆”是他们不得已祝祷。可见一年忙到头,老百姓宁可自己从嘴里省下来也得敬贡他们的主子,为的是来年求得不再加租。这首农事诗就是封建社会阶级对立的剪影。诗中溢着酒香;酒在诗中流淌;喜怒哀乐之情随着“诗酒”吟唱。所以,诗歌一开始就漾着浓浓酒香,源远流长,千古不绝!而《楚辞》写酒虽然不如《诗经》那么多,但仍然魅力无穷。例如,“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 。”(《九歌?东皇太一》)“操余弧兮反沦降,授北吉兮酌桂浆。”(《九歌?东君》)诗中以酒款待佳宾的热情,对美酒飘香的渲染和对醉翁之意的赞赏溢于言表。从屈原的诗句中,我们已经看到加入“桂”、“椒”这些香料的酒,酿造工艺更具有地方特色。尤其是《招魂》这篇奇文,是屈原放于江南时根据民间招魂词的写法而创作的。后半部分,则竭力铺陈楚国宫廷的富丽奢华,以招魂归来,辉煌的殿堂,华贵的陈设,妖娆的女子,醇酒美食和诱人的歌舞,又是那样耀人眼目,动人心魄。最终以“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收结,流露出无限深情。诗中数次见酒,且富有楚地风情。诗中把他曾与楚王“图议国事”,经常出入游宴的处所,耳闻目睹的事物,借助“诗酒”融合在一起,正是诗人的苦心孤诣之所在。从《诗经》到《楚辞》以后,“诗酒”文化一直深深影响着中国几千年的诗歌艺术。它的借“酒”抒情,铺陈手法,则直接影响了汉赋。
乘酒作诗与借酒浇愁。汉魏六朝七百余年,诗与酒的结缘日趋紧密,这一时期开创了诗酒风流、饮酒赋诗的先河,诗酒融合影响后世,使人们感受到酒赋予诗歌的文化蕴含。有了乘酒作诗、借酒浇愁的习俗,出现了曹氏父子、“建安七子”、“竹林七贤”和历史上第一个以酒为吟咏对象的陶渊明。其中曹操的《短歌行》最为有名,“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并非消极遁世,这是面对社会动荡不安,战争频仍和朝代更迭的感慨良多以及借酒浇愁的方式而已。“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体现了这个时代的诗酒风骨。从此“杜康”,便成了酒的代名雅称。魏晋之际,政局更为不稳,文士动辄得咎。为逃避祸患,他们沉湎曲蘖。如果说饮酒是乐事,那么他们这一杯酒则是饮得很痛苦的。时人号为“竹林七贤”。他们一个个都是大酒徒,蔑视礼法,放浪形骸。这是有历史背景的。而这七人之中,嵇康与阮籍,在文学史上齐名。阮籍早年“好诗书”,有“济世志”,当魏晋易代,抱负无由施展,只落得消极反抗,“饮酒昏酣,遗落世事”。在他的《咏怀诗》中,隐约地倾泻出这种痛苦与愤懑。嵇康是个憎恨虚伪,反对俗礼,不满黑暗统治的名士。他颇知言论不慎会招灾惹祸,但生性耿直,而酒后尤甚,故不免遇害。他的诗作虽然不多,但我们都看到他饮酒时欢乐的赞颂。
饮酒赋诗与浑然忘我。晋代的陶渊明是实现诗酒真正结缘的第一人,归隐田园的他虽有“饮酒避世、借酒浇愁”的思绪,但更多的却是通过饮酒来实现物我两忘、回归自然、超然脱俗的境界。享受美酒、体会酒趣,酒成了他诗中的最主要的题材;饮酒赋诗、浑然忘我,把酒与诗真正结合到一起。正如他在饮酒二十首《并序》中所言:“闲居寡欢,兼比夜已长,偶有名酒,无夕不饮。顾影独尽,忽焉复醉。既醉之後,辄题数句自娱。纸墨遂多,辞无诠次。聊命故人书之,以为欢笑尔。”序言道尽了陶公归隐后内心的愁苦与借酒派遣心中的郁闷而暂得愉悦的豁达心境。例如:“忽与一樽酒,日夕欢相持”(其一)这是儒家的“独善其身”的思想反映;“栖栖失群鸟,日暮犹独飞”(其四)这是仕途不得志的焦灼和悲愤的心理感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其五)这是对纯洁的田园的热爱;“啸傲东轩下,聊复得此生”(其七)这是对污浊的社会完全绝望之后,所发出的洁身守志的情怀;“且共欢此饮,吾驾不可回”(其九)这是济世的抱负无由施展的痛苦心情;“悠悠迷所留,酒中有深味”(十四)这是借酒超脱,用这种态度消除思想矛盾;“觉悟当念迁,鸟尽废良弓”(十七)这是仕途不得志转而走上归田的矛盾思想;“虽无挥金事,浊酒聊可恃”(十九);“但恨多谬误,君当恕醉人”(二十)这两句是对污浊社会的憎恨和无奈的表现。这些诗句,从各个角度或直抒胸臆,或间接折射出诗人离开官场、归隐田园的失落与孤寂、旷达与欢娱、悲愤与无奈的极其复杂矛盾的心理写照。陶渊明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个大量写饮酒诗的诗人。总之,他的《饮酒》二十首以“醉人”的语态或指责是非颠倒、毁誉雷同的上流社会;或揭露世俗的腐朽黑暗;或反映仕途的险恶;或表现诗人退出官场后怡然陶醉的心情;或表现诗人在困顿中的牢骚不平。从诗的情趣和笔调看,可能不是同一时期的作品。“东晋元熙二年(420),刘裕废晋恭帝为零陵王,次年杀之自立,建刘宋王朝。《述酒》即以比喻手法隐晦曲折地记录了这一篡权易代的过程。对晋恭帝以及晋王朝的覆灭流露了无限的哀惋之情,此时陶渊明已躬耕隐居多年,乱世也看惯了,篡权也看惯了。但这首诗仍透露出他对世事不能忘怀的精神。”(引自网文 )
豪饮倾觞与如醉如梦。真正的诗与酒的结缘盛世是在我国的唐朝时期。其诗酒合璧达到了历史的巅峰。山水诗人王维、孟浩然等人以田园山水诗表现出盛唐时代的和谐宁静,反映出诗人喜山好水、淡泊宁静的思想状态。很多作品都写出了诗人饮酒游赏、把豪放的诗情合着酒意融入自然,达到令人神往的境界。田园诗中,酒,也是一条亮丽的风景线。如孟浩然的“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过故人庄》),李白的“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下终南山过斛斯山人宿置酒》),元结的《石鱼湖上醉歌(并序)》等都可称之为代表作。其中抒发与友人离别之愁的应首推王维《送元二使安西》:“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再如他的另一首送别诗《送綦毋潜落第还乡》中的“置酒长安道,同心与我韦”。还有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李白《金陵酒肆留别》:“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与君尝。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殇。”描写的则是众人相别是的动人场面。抒发对远方友人思念之愁的诗句有孟浩然的“何当载酒来,共醉重阳节”(《秋登兰山寄张五》),韦应物的“欲持一飘酒,远慰风雨夕”(《寄全椒山中道士》),戴叔伦的“羁旅长堪醉,相留畏晓钟”(《江乡故人偶集客舍》)等。唐代王翰的《凉州词》:“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诗中透出“豪迈”与“悲壮”之声,“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成为骁勇豪放的形象符号。歌颂了男儿当驰骋疆场、向往军功,宁可战死于沙场“马革裹尸”,也决不于 “床箦” 贪生的豪壮气概。而众多借酒消愁诗中最精彩的恐怕还是李白的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可谓千古名句。还有一部分诗句是借酒表达喜悦之情的,如杜甫《闻官军收复河南河北》中的“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被称为“元和”诗风的元稹、白居易的诗,尤其是“杯酒光景间的小啐篇章,包括短篇的艳体诗在内,缠绵侧艳,风调悠扬,适宜于红袖佳人在花间尊前的浅言低唱。”(《古代文学三百题》P250)如:“怪来醒后旁人泣,醉里时时错问君。”(《六年春遣怀八首》)“醉”与“醒”;“错问”与“难忘”相对相成,其意互见,不言而喻。这是善用细节状物抒情,刻画人物心理的诗歌特色。如白居易《琵琶行》:“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 这里借“举酒欲饮”、“醉不成欢”江边夜晚送客的凄惨场面描写,为琵琶女的出场,引出了个人身世的述说,同时也勾起诗人自身辛酸的回忆,抒发“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别曾相识”的感伤的情怀设置了浓重的悲剧氛围。又如他《忆江南》其三:“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诗人在神奇缥缈、如醉如梦的意境中,追忆叹惋美好时光的短暂。而现实主义大师杜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则是封建社会阶级对立的鲜明的对比,成为千百年来封建统治的现实明证。
浅斟低唱与寂寞悲哀。宋朝“诗酒”联姻当数婉约与豪放两大流派。阴柔之美与阳刚之美相得益彰,成为宋词文化的两朵奇葩。如宋人陆游《游山西村》:“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箫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从今若许闲乘月,柱杖无时夜叩门。”诗人与农家心会神契、亲密无间的友情,以及对农村淳朴民风的热爱跃然纸上。抒写与乡人为伍、明月作伴,其清闲安逸的情趣正和官场的勾心斗角,世俗社会的浑浊不堪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而最能体现这种悠闲、详和而宁静风格的要数辛弃疾,他在《清平乐》中描写了农村田夫野老之家生活情趣:“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亡赖,溪头卧剥莲蓬。”一对翁媪饮酒聊天,身边有三子陪伴,可谓天伦之乐。诗中充满着一片生机、和平宁静、朴素安定的农村生活景象构成诗情画意,清新悦耳。读之,我们仿佛听到了微醉翁媪吴侬软语的缠绵之情,看到了大儿锄草、中儿编织鸟笼、小儿卧剥莲蓬的可喜可爱。就连色彩也显得十分和谐而鲜明,能给人留下难忘的印象。古今描述醉醒的情境,柳永的“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可谓千古绝唱。其中“杨柳”“晓风”“残月”,尽管是推想的凄清婉丽的景物,然而将低回怅惘的离境写得“微妙则耐思,而景中有情”,“所以脍炙人口也”(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而苏东坡“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以举杯祭告江中的明月自解,其中包含了丰富的抒情义项,将无限感慨,尽蕴其中。读之,使人感受到有对英雄人物的赞美,有对人生理想的寄托,更有自己的抱负难以实现的感叹。再看李清照的词,从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如梦令》),到“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醉花阴》),到“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如梦令》(二)),再到“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声声慢》),可见清照词中的酒味多变,词清调苦。酒,表现了由写少女情怀的潇洒浪漫,相思寂寥与遭遇靖康之难,尤其是丈夫赵明诚死后独居的凄凉悲哀,令人觉得凄黯,不禁扼腕泪下。
此外,金、元、明清诗词中以酒为题材,或与酒联姻的佳作远不如唐宋时期,他们仅是继承,很少有创新。例如“月底花间酒壶,水边林下茅庐。避虎狼,盟鸥鹭,是个识字的渔夫。蓑笠纶竿钓今古,一任他斜风细雨。”(元曲胡祗橘《沉醉东风两首》)主题是好的。写弃官归隐的士大夫与渔樵为伍,寄迹于烟水之乡。不过表现手法落套。姑且不论“一任他斜风细雨”,这是因袭唐代张志和《渔歌子》词:“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需归。”单说“月底花间酒壶”,这显然是袭用了李白《月下独钓》诗意“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又如,乔吉《折桂令?寄远》“云雨期一枕南柯,破镜分钗,对酒当歌。”其中“对酒当歌”的诗句,一看便知是沿用了曹操《短歌行》中的诗句。就连白朴《阳春曲?知己(四首)》其中的“今朝有酒今朝醉,且尽樽前有限杯”(其二)、“不因酒困因诗困,常被吟魂恼醉魂”(其三)诗句,读来也给人以庸俗之嫌。因此,随着诗歌的走向,明清时期诗酒更是平淡低沉、消极放逸。其根源:封建社会正走向瓦解阶段,这一时期的诗词的发展也处于衰落状态,诗词的精神远不如前代。但也出现了许多借酒抒怀的诗酒佳作。“对酒当歌”的佳作当数“鉴湖女侠”秋瑾的七绝《对酒》:“不惜千金买宝刀,貂裘换酒也堪豪。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全诗表现了秋瑾轻视金钱的豪侠性格和杀身成仁的革命精神。读来毫无女子的阴柔缠绵,有的是须眉的豪侠刚烈之士的气势。
总之,中国古代诗歌中的酒文化,博大精深。诗中的“酒”,成为骚人们抒发情怀,寄托理想,慨叹人世,以及归隐避世之情物,更成为了作者醉乡中的自由天地,正是“一曲新词酒一杯”。读着一首首与酒为伴的诗作,犹如捧来“一壶浊酒喜相逢”,无不是杯中美酒酿开诗花,诗中飘出酒香醉人。此时,更觉得人生需要“对酒当歌”的真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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