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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文学杂志网络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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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届中国南京.现代汉诗论坛研讨会对话实录(节选)(下)
刘倩、李敏、沈逸婷、沙磊等整理
潘维:
前面几位朋友都非常明确肯定了南方精神的概念,特别是一开始汪教授讲到地理的文化基因的问题,我认为是一个基本的地理的肯定。柏桦从几个方面都梳理了一番,提到了三个方面。其实我觉得,我们在坐的写作者都是南方诗歌的实践者。我认为最根本的一点,南方整个意识形态是跟美学结合在一起的,它是超越意识形态的。而北方,它总是有一个外在的意识形态在影响它的地理文化。但南方是一个非常完整的概念,是地理文化超越了意识形态,跟北方不一样,北方不以整体取胜。而南方的任何一个局部都是一个整体,是一个丰富的有密度的有质量的语言环境。南方的整个生活方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人类文明的一种向往。我们自在地生活在这样一个环境当中,不是把批判性丧失掉,而是建立了一种更强大的批判性。目前南方一批文人当中有一种狂欢的喜好,喜欢喝酒,像柏桦说的逸乐。我觉得整个诗歌的精神就是一种狂欢,狂欢是仪式的一种高潮,完成一个仪式有起承转合,就像一首诗有开始有过程,是一个完整的程序。正是这个程序使人得以提升,得以超越人本身的一些东西的存在。我觉得南方精神概念的提出,还有待于一些实践者的努力写作。几年前,我跟钟鸣谈到过这个问题,说南方的作品是阴性的。比如文心雕龙,雕本身就是一个阴性的词汇,文心也是。它是反复批判造就出来的,有一些东西要丢弃的。比如说雕,它啄下去要控制力度,也是阴性的。中国本身的文化就是阴性的。
王鸿生:
首先感谢主办方的邀请,今天我有点离题,其实我们这一代人都是从诗歌启程的。我想起了一些和诗歌有关的人和事。比如萌萌女士前年去世。她临死前委托长子、我和朋友,拿出四十年前的东西编成了一个集子,当时邀请的朋友基本都是哲学界的,文学界的只有几个人,所以哲学和文学是有亲缘性的。虽然我们都失踪在诗歌史上了,但是一直没有忘掉诗歌在我们心中的存在。这次见到了柏桦,比如宋琳也很久没见了,上次见面是二十几年前。介绍我和柏桦人认识的就是于宏,结果于宏在去年跳楼了。去年在海南开会的时候有王小妮,我当时读了她的诗,觉得她太了不起了,太沉静了。就像走在路上有人和他聊天就聊几句,没有就默默走,这种状态和我这种已经形成的江湖状态非常不同。现在有人提出汉族也有史诗,其实那是长篇民歌,还算不上是西方那种史诗,应该算短歌。这些东西的区分应该引起我们注意。在今天的交往世界里,南方和北方的区分已经不太重要,只是一些表达不同,比如方言,它携带的东西是不同的,但不论南方北方,从全球面对的危机来说,这个问题就变小了。可能我在臆想,参考文学、小说、诗歌三角关系来考虑,我感觉是一种重新部落化的冲动,文学和诗歌都在重新部落化,这是对现代覆盖性文化的抵抗,这作为一种部落化冲动是有意义的,但并不简单地到此为止,因为牵扯到后面的方式。我也见到网上有些年轻人对柏桦的评价非常尖锐,认为这是一种腐朽的写作。我觉得我们不能忽视历史的视野,包括我们这些六七十年代出生的,都经历了不同的时代。经历有很大的断裂。有红色历史,有文革历史,有改革开放历史,直到今天的生活经验。我们完全没有获得表现整合和阐释的能力。在诗歌、小说、思想界都面临这种困境。诗歌作为一种触角是否能成为一种意识?我要重提德国思想家胡塞尔,他认为所有一切都是被给予性的,诗歌也好山水也好都是被给予的,但思想的意识活动是全能性的。打个比方,虽然我只能看到桌子的一面,但我知道一整张桌子,世界是有总体性的,所以体现了人的全能性。若按照现象学的观点来理解诗歌,我们就不是要表达个人感觉,而是要表达全能性。我觉得这个问题在当代诗歌和小说的写作中间,都是被忽略的。关键是刚才那个问题,我们面对生活经验究竟怎么去表达?潘维刚才的看法有不少我认同,也有些我不认同。我们对审美给予了太多企望。我们在八十年代给予的东西,现在来看已经失败了,我们必须承认这种失败和孱弱,我们必须要打开心底空间。在诗歌当中没有穷尽的究竟是什么?应该形成怎样的回应?昨天我注意到郑小琼也被提名,我认为很好。先不说诗艺如何,但她对当代情绪的感知是值得重视的。还有很重要的东西,作何忧的区分,南方和北方的变化,男人和女人的斗争等。我觉得从八十年代来的东西,基本上已是陈词滥调了。为什么呢?因为我们没有注意到,在讲求诗艺的时候,我们已落入了技术的圈套。现在需要关注的已不是人和人的冲突,而是人和自然的冲突。我举个例子,解放军高级将领朱少武预言,到2050年全球的资源不可能承受人口压力,所以中国应该抢占先机发动核战。当然他对这个问题的考虑和言论有些极端,这个问题涉及人和自然的关系。以前不是没有人这样主张过。比如有人反对现代化反对科学,非常恐惧年轻人,认为对现代化的抵制就是对古代的怀旧。他之所以感觉到这个问题严峻,道理是非常复杂的。我们经历了一百年的经验的断裂,假如按照现象学的观念,如果有总体性存在的话,那么我们诗歌应表达和把握时代。在座的都是我敬仰的诗人,你们在这条道路上摩挲了这么多年。虽然这些年我的关注多在小说上,事实上诗歌的制度渊源超过当代小说。当代的诗歌并不能让人满意,我只是从观察的角度,从一个自己写诗而失败了的人的角度,请各位朋友注意这样一个纬度问题。
朱小如:
王教授这样说我想起来有些问题值得说。我不打算对南方精神发表什么意见,这段时间从小说上也在考虑北方和南方精神的关系,去年和杨斌华去了北方青海,通过在会上的发言,有了一个新的转机。本来我可以把南方北方地域的差异美感都说清楚,可能北方更加苦涩,但是我仔细想了想,最大的差异是什么?为什么北方把南方民族征服了这么多年,答案是北方民族有信仰,而南方民族没有。北方民族为什么有神供着?我们所到之处都很一致。如果有顶礼膜拜的地方,人就会集中在那里。有这么个事实,一个母亲见不到自己的儿子,思念自己的儿子,就在菩提树下建了一个塔,就变成了佛教发源地。南方精神美感最重要最值得提倡的就是质疑,但是要质疑的话,如果你没有什么信的,你去质疑什么呢?这也是南北值得发展值得统一的地方。在提南方精神的时候,我们的怀疑是普遍的,我们心中光有质疑的想法是有缺撼的,可能跟刚才王鸿生说的东西差不多。我最近就很伤感,为什么改革开放了三十年,都走到了这一步,为什么还是没有出现伟大的作家?我认为,就是因为心中没有信,心中有信才能写出伟大的长篇小说。一谈南方精神,我们也在强调不一致啊,多元性啊,跟政治的对立性啊,我们是不是把这种多元性简单化了?
陈祖君:
我说几句,刚才听王教授在发言中提出了总体性的概念,北方和南方的差异性等,很多研究者都强调南方的多元和轻松,这些例子很多。我想,就像西方殖民东方一样,带来了现代性、都市西方和帝国西方的问题。我们也要反思北方文化给南方文化带来了什么?除了政治的压制和对抗之外还有别的什么?王教授提出总体性和中国概念,不要自我南方化。就像我们反感张艺谋电影中的自我殖民化,我们也要警惕自我南方化。刚才潘维提到狂欢性,我觉得要质疑下这种狂欢性是官场上的人生得意须尽欢呢,还是逃逸性呢,还是美学的狂欢?我要质疑它到底是怎样的?今天我们乱用本质主义的追问,其实很多东西都经不起这样的追问。我们可以先把这个搁置,来探讨一些文学性的问题。我赞同诗歌和哲学相连,除了文学性的文本。还出现了一些具有哲学深度的文本,但还没受到重视。
庞培:
这个迟到的话题非常好,为什么说迟到呢?我有两个想法,第一,诗歌中的南方精神一定跟北方的不一样,奥登的东西跟北方是一体的,不是生长在南方的南方诗人的诗歌能阐述的。一个北方诗人甚至是从没来过南方的,也有可能具有南方精神。我们这个话题谈好了就是中国精神。第二,根据我个人的阅读,我认为有两个了不起的诗人,一个是何其芳,一个是痖弦,一个在大陆一个在台湾。前者是典型的南方精神,他的作品是在南方完成的,是一个南方的典型,也是今天这个话题的典范。痖弦是河南南阳人,是在北方长大的,后来十七八岁就流亡到了台湾。仔细看他的作品既不能说他南方也不能说他北方,总的来说北方多一点,但总的走向已经走向世界文学的部分了。前者是地域性的诗人,后者已经是国际诗人了。我个人喜欢这两个诗人,痖弦的诗歌我认为是必读的,很伟大的诗歌,这是我个人的一个方向。我想说的就是,南方精神这是一个非常宽泛的东西。
李德武:
非常高兴参加这个活动,我来自北方哈尔滨,没来南方之前,根本不承认有南北诗歌之分,我后来在大学讲中国传统文化,最初讲西方文化也没涉猎这个问题,后来讲传统文化发现找不到这些诗歌的氛围,于是我来到了苏州,初到苏州我以为我找到了,但是过了五年我又分不清楚了。有些区别是固然的,比如南方现在牡丹盛开,北方可能杨柳初绿。不固然的,比如今年2月2号我坐火车回北方,南方是皑皑白雪,北方一过徐州却是枯草荒野。所以无论从那一点来说,我都觉得我越来越不知道南北差别。这次来香泉湖,我更加觉得这是一片有灵性的山水,所以诗人更重要的是对话山水,感受山水,而不是去想诗歌是什么。对于诗人,诗歌是心灵的活动,所以我盼望来到这里。今天吃完早饭抽空去了湖边,有个大坝迎着水,我静坐了一个小时,写了两首小诗,是对这片山水的感恩。一个是湖中的一个孤岛,我第一眼看到以为是个孤岛,再一看众水簇拥,再看又属于这个景区,并不孤单,于是我写了诗是这样:“湖中一孤岛,众水相簇拥。绝处树葱郁,天地正气生”这首诗提醒这样一个时代,人到不到的地方是最干净的,人写不出的诗歌是最好的。还有一个是“深临山水水山空,心游物外外物生,最是茫茫有且无,好把身体坐如钟。”还有几个跟大家分享,都是这一路上写的,这一路上还是很有所得的。
黄梵:
德武从他自身经验来讲是比较有资格谈这个话题的。他从北方来到南方,在两地都有诗歌创作。这样的诗人我们身边还有一位,就是马永波,他也是从东北过来,现在生活在南京。刚才庞培提到的一点我觉得很重要,就是这个话题的触须比较鲜明,我们还希望它更精细敏感,能够深入到更细微的划分上。比方说,这不是个简单的地域概念。我发现庞培很敏感,刚才我们私下讨论时,他已经发现这不是个地域概念。南北不是简单对抗和矛盾的。很可能在一个诗人身上,会同时体现出南方精神和北方精神。原来我们在设置这个话题时,我跟何言宏的讨论中都涉及过这个问题。在一些诗歌文本中,我们也发现了这种现象,所以我希望今天只是一个序幕,把这个话题提供给大家,以此拉开思考的序幕。今后为把话题深入下去,还必须有学者做梳理工作,把白话以来的整个历史做一个梳理,很希望大家能够参与,对这个话题进行多角度阐释。下面还有两三位批评家、诗人想说话。我看到江弱水来了,就请他谈一谈吧。
江弱水:
前面一直在听大家讲。关于这个话题,我觉得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反正南方精神跟北方精神,恐怕就是中国文化母体里的阴和阳,或者是属于互补的一个概念。从诗经的时候开始,就已经有南北之分了,诗经绝大部分是北方的,但是它也有周南、召南等。楚辞明显的是南方民族绮丽想象的作品。那么从中古以后,我觉得南北之分有一个大要,就是两汉时没有什么区别,魏晋到西晋都还好,但是从东晋开始,政权南移以后,真正的南方精神,就是我们现在感觉到的那种细腻的,相对来讲沉湎于感官的,从思想上和生活上比较追求自由的东西出现了。东晋的时候,这些东西无论在上层还是在民间都非常流行。事实上我感觉到,六朝奠定了中国诗歌南方精神的最基本的要素,从那以后南北之互补就非常明显地出现了。跟北方不太一样,北方的作品是得山水之助,比较阳刚,它的写作跟政教关联比较大一些,而南方从来跟政教这个东西保持明显的距离。换句话来讲,北方的东西常常带有意识形态色彩,而南方跟这些东西无缘,往往是抗拒这种意识形态,维持一种个人的写作。南北之间的划分太多了,北方所谓博大而简约,南方有深邃,北方相对注重理性,南方更多是感官的、感性的思维。现在我感觉到,南方由于经济突飞猛进,现在逐渐恢复了明清以来江南地域上的文化传统。感觉一到四五月份的时候,苏州、南京、杭州,分别都是有民间举行的诗歌活动。事实上,这就跟过去时代、明清以来的文人结社、诗社,所谓闻酒风流又接上了血缘。但相形之下,在北方,我还看不出来这些东西来。北方一做就不是地域的,它一做就是中国的。比如青海湖一搞就是个国际诗歌节,北京要搞肯定也是全国或国际诗歌节。相对来讲,南方还比较能够先天地把自己约束在南方这个方面。我个人感觉,现在的南方要素在逐渐突出,而且我也同意庞培刚才说的,不是南方人写不得北方诗,北方人写不得南方诗。艾青就是一个标准的浙江金华人,他就是江南人,他的诗集就叫北方,而且完全都是一种北方精神,你跟艾青诗讲不来南方的。关于柏桦,我看在理论上划分,重庆是南方是北方,是大有可疑的,但我看他已经完全卖给江南了。
何言宏:
刚才听了很多前辈朋友的发言非常有收获,我们在搜集话题的时候非常匆忙,只是搜集了一些想法,所以非常感谢大家提供意见。实际上这样一起讨论,涉及了很多很多问题。比如说对诗歌中南方精神的基本特质 ,做了很深入的辨证。大的方面,比如水的意象啊,方言的问题,南北关系问题,精神特质啊,都做了很好的阐发。另外,对自《诗经》以来,诗歌中的南方精神也做了初步的梳理。针对中国现代诗史,比如柏桦和庞培等人还作了梳理,庞培还涉及了大陆和台湾诗歌中的南方精神。涉及到当代诗歌中的南方精神的断裂,比如宋琳提到朦胧诗,朦胧诗主要是北方的特征等,都做了很好的梳理。我非常受启发的是王鸿生教授对南方精神的内涵挖掘,把它放在更广阔的视野当中,放在全球化、中国历史、中国现实和中国经验这样一个视野当中,来考虑南方精神所隐含的某种问题,提出了一些建议。比如像王老师提出的重新部落化这种冲动,这样一种相关问题等,我个人非常有收获。我觉得,讨论还可以不断深入下去,可能以后会有新的时机和场合。综合各位前辈、各位朋友的发言,我有一种感受,包括王鸿生老师和宋琳先生,还有周立民等等一些人都提出来的,中国当代诗歌的成就绝对不在小说之下,这表明大家对诗歌的信心还是很充分的。相信通过大家的努力,可能对中国当代诗歌的发展还有新的思考和建议。今天因时间原因,我们的会议只能匆匆忙忙到这里结束了。
附录:与会诗人、批评家名录(排名不分先后)
王迅、朱小如、杨四平、刘志荣、杨春生、周立民、何言宏、潘洗尘、陈祖君、杨斌华、钱志富、高兴、何平、马永波、李德武、育邦、黄劲松、沙克、刀、老铁、庞培、龙安、黄梵、柏桦、王鸿生、路东、古筝、紫衣侠、李振声、乔丽华、朱自奋、张羊羊、张宗刚、江弱水、海波、窦可媛、李美皆、苏省、马铃暑兄弟、宋琳、李郁葱、胡加平、汪政、晓华、潘维、冯光辉、默默、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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