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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文学杂志网络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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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地域的列车——翟永明采访录
杨黎
1. 翟永明的谈话录音已经整理出来好久了,但我却迟迟没有展开我的工作。直到现在,基本上全书都已完成,我不得不面对她。
难度来自哪里?
在我这次的采访中,本来应该有六七个女人的计划。但是,打从伊蕾之后,我就知道我将放弃。翟永明是我的第二个采访对象,她坚定了我的预感。
我想问的问题和我能问的问题有太大的差异了。或者说,我问出口的问题和我没有问出口的问题,完全是两回事。对于她的写作,以及她维系写作的思想,这些表面的东西,都不是我所关心的。无论是她们,还是我们,我所关心的都应该是最生活的一面。而这种可能的真实,往往被终止在我们的谈话前。
我真的希望知道一个女人对男人的具体感受,不是那种隐秘的闺房故事,而是一声比想像真实的叹息。我甚至更想知道一个女人她曾经独特的惊讶和喜悦,比如对一件衣服和一次手淫。当然,我不是作为一个情侣,而必须是作为一个采访者。
这就是工作的难度。
2. 翟永明:呵呵,我没得啥子说的。
杨黎:不急,不急。喝点酒吗?
翟永明:喝点嘛,呵呵。说啥子嘛?
杨黎:我一下也不知道了。
翟永明:干脆你问我算了啊,不然说啥子嘛?
杨黎:你生在成都?
翟永明:啊,我生在成都的。出生之后就去了贵州,读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再回了成都。从小学以后就一直在成都呆着了。哎呀,我真的没啥子说的,呵呵。
杨黎:我也没啥子敢问的。我最怕是采访女的,男的我都随便问,女的都很紧张的。
翟永明:呵呵。你都采访了哪些女的?
杨黎:我现在还只采访了伊蕾啊。
翟永明:伊蕾问了啥子吗?
杨黎:伊蕾我也啥子都没有问。
翟永明:是没有啥子好说的。
杨黎:是不是哦?
翟永明:那咋的呢?
杨黎:是我不敢问。我们,男人和女人之间,两个人坐在一起,不好问。
3. 在我对男人的采访中,常常问他们这样一句话:你的第一次手淫是什么时候?又有什么感受?其实我对他们的回答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对他们的时间和他们大部分构思过的答词没有需求。我这样问,只是为了打开谈话的局面,寻找另一条访谈的通道。
差异似乎是必须的,至少差异肯定是存在的。
但是,我为什么一定要问这些呢?
4. 杨黎:实在不行了就先问初恋。你的初恋?
翟永明:初恋啊,上初中的时候,在班上的,十三岁。
杨黎:十三岁?
翟永明:当时特别喜欢我们班上一个男生。
杨黎:朦胧的?
翟永明:还是有点默契。彼此之间。有新鲜感。过了很多年以后,就是说前几 年,还在机场碰到小时候的那个男娃子。
杨黎:几年以前?
翟永明:呵呵,是啊,当年的男娃子,现在已是男人了。就是觉得有点不敢相信。呵呵。
杨黎:后悔?
翟永明:也不,呵呵。只是觉得自己小时候品位咋个那么低呢?呵呵。
杨黎:怀疑初恋?
翟永明:哈哈,肯定我觉得很多人对初恋都是怀疑的。除非初恋就是在一起的才没有怀疑的。所以我觉得那时候根本就不是初恋,是一个那什么呢。
杨黎:是感觉。
翟永明:哦,是个感觉。
杨黎:为感觉找个对象。
翟永明:哦,反正很复杂,一句话我也讲不清楚。
杨黎:你有没有十三岁的照片?
翟永明:有嗄。
杨黎:那到时候给我们用一下吧?
翟永明:哦,到时候找一下。
杨黎:十三岁的翟永明有没有现在高?
翟永明:有了。
杨黎:那时候已经成熟?
翟永明:在身体上我是个很早熟的人,呵呵。
杨黎:思想上呢?
翟永明:思想上一直比较晚熟,呵呵。意识上有点跟不上身体,呵呵。
5. 我第一次看见翟永明的时候,就认定她应该是一个很大的人。这个大,不是指她的年龄,也不是指她的身体和外形。这个大是我整个内心深处的感觉。在这个内心深处,我从来都认为自己非常小:比最大的小一点,比最小的也小一点。一直到现在,当我在电视上看见一个成熟的女人时,我依然认为她应该是我的姐姐。
就这个问题我非常想和翟永明讨论一下,我很想听听一个成熟女人的意见。在她们的感觉中,有没有对一个幼稚少年相同的假设。虽然,二十年过去了,翟永明和翟永明根本就没有变化。不能说一点都没有,但最多也就一点。
开始沉默。
我们到白夜的时候,白夜的门还没有打开。中午刚过,玉林西路的天上就飘起了小雨。我们,是指柏桦、乌青和我。吃过午饭之后,何小竹就走了。
没有等多久,翟永明的伙伴代蓉就先到了。她是一个热情的女人,但是又非常得体。她知道自己该在什么时间里说话,更知道自己该在什么地方消失。作为翟永明的朋友和搭档,我就我个人的观察,她好像从来没有抢过翟永明的戏,同时也没有冷过她的场。我想这就是白夜这几年存在下去的理由,至少说是理由之一。
6. 翟永明:我们家有五个兄弟姐妹,我是老四。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一个弟弟。我父母都属于干部南下干部。
杨黎:你父母是哪里人?
翟永明:河南人。
杨黎:都是河南人?
翟永明:都是。其实我的父母都比较喜欢文学。
杨黎:你父亲喜欢还是你母亲喜欢?
翟永明:我父母都喜欢,但完全没写过东西啊。喜欢看书那种。后来我和我姐都搞这个,我姐很小就喜欢文学,可能还是跟家庭有关系啊。
杨黎:就是莫然,她是老几?
翟永明:她是老大。其实我受她的影响还是很大。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写诗了。呵呵。她写诗写在笔记本上的,我回家就看到了,我就经常看,很喜欢看。我姐写的那种诗,我估计她很喜欢莎士比亚的,莎士比亚十四行诗有种那种的,反正我就觉得我姐特别喜欢。后来我也就开始,属于模仿,也是从模仿开始的,写诗啊写起耍的。
杨黎:除了你姐之外有没有外面的人接触?
翟永明:还有实际上是我的一个表哥,他也是很喜欢文学。我小时候他经常来,他编了一个报纸,他是这个报纸的主编,他比我大很多嗄,他对我是有影响的。他知道我喜欢写诗,他就把他写的给我看,他那时候是在写小说。
杨黎:后来呢?
翟永明:他后来就没有写了。“文革”后因为忙着生活,就没有写了。其实那时我们表哥也就二十岁左右。
7. 翟永明的姐姐我们是知道的,一个颇有才华的能干的女人。有几本畅销小说,也有几部热点电视剧。但翟永明的表哥我却是第一次听说。七十年代的成都,一切都是那么旧,旧得来特别的平静。年轻的表哥和年少的表妹,正在从人民南路走过。他们谈到莎士比亚,谈到理想和红色风暴。就像今天的我一样,小心翼翼地避开最想谈论的问题。
你喜欢表哥吗?
你表哥喜欢你吗?
录音机里全部是翟永明的笑声。我不知道我问没有,我更不知道她究竟说了一些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那么遥远、记不太清楚。只有她的笑声,在机器里。
8. 杨黎:你下过乡没有?
翟永明:下过。
杨黎:在哪呀?
翟永明:在新都附近。
杨黎:多大?
翟永明:十八岁。
杨黎:呆了几年?
翟永明:两年。不过当时我也在写诗,就是那种青春期的那种。呵呵。
杨黎:你现在有没得?你能不能记得几句?
翟永明:记不到了,我特别记不得自己写的东西。
杨黎:你为这个初恋的男朋友写过诗没得?
翟永明:写过,写了也不知道到哪去了,那更记不到了。
杨黎:就是记到都不拿出来。
翟永明:哈哈哈哈。我不。我还想记得到,记不到了我很后悔,我觉得应该留着我觉得会很有意思。就像是那时候写的作文啊,我其实是没得收拾的人,好多的稿子都掉光了。其实那之后写的东西现在回头看特别有意思。
杨黎:你认认真真地写,有意识地想当个诗人是好久开始的?
翟永明:认认真真写是从大学毕业我分到那个西物所以后。
杨黎:大学毕业以后啊?
翟永明:啊?毕业以后。
杨黎:大学期间呢?
翟永明:大学期间也在写,只不过是写起耍。
翟永明:你哪一年上大学?
翟永明:我1976年嘛。我其实是最后一批工农兵学员,我当时学的是激光技术。但我又不喜欢这个专业,不喜欢也没得办法,还是得去学啊。就学啊,就是对大学、对这个专业完全是懒心无肠,就喜欢自己写点东西。但也不是那个正式写,还是写着耍那种。实际上正而八经地写是大学毕业分到单位上以后。到单位上以后,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不喜欢我的专业,在单位上工作也是不太用心思,在那个时候我就开始写得多了。
杨黎:那是哪一年?
翟永明:那是1981年,差不多1981年,刚开始写,正而八经地写了。
杨黎:确定当个诗人了?
翟永明:也没确定当个诗人。我是从小就没梦想当个诗人。
杨黎:为啥不想呢?
翟永明:我不是不想,我是真的觉得作家跟诗人都是很遥远的。不敢想。当时我就是非常喜欢,后来觉得当时为啥写了这么多就是觉得太无聊了。确实过得太无聊了,当时确实觉得这个事情是我最喜欢的。
杨黎:当时和外界有没有交流?
翟永明:没得。
9. 翟永明有个姐姐叫莫然,写小说也搞电视剧。这个人我认识,蛮不错的。所以,我在上面提到了翟永明的家庭,以及她的兄弟姐妹。我想听她谈谈。但是,为我整理录音的黄南南不知道翟永明的姐姐,加上对我们的成都话又听不清楚,一番误会,出来就完全变了样。我记得她在整理的时候还对我说:你们八十年代的先锋诗人真先锋啊。
我没有理会她的话,因为我正在忙着。当我在梳理翟永明的谈话时,我才大吃一惊。这两句简单的话,已经不再简单了。我说:谈谈你的兄妹、家庭(谈谈你的胸围、臀围)。翟永明回答:我们家原来是很大(我的胸原来就很大)。
南南啊,我问。你是怎么听起的呢?
我也不知道。她说。
10. 翟永明:我第一个认识的诗人是欧阳江河,真的是。
杨黎:怎么认识的?
翟永明:当时成都有一个钢铁厂搞活动,他们都来了。
杨黎:钢铁厂有什么活动?
翟永明:他们有一个文学社。当时代蓉在那个厂里,是文学社的骨干,她呢又不写就把我拖起去耍。他们就是搞了个活动,就是跟川大一起搞的,跟川大的诗社有关的一起活动。好,我就去了,我就那么第一个认识的是江河。呵呵。到那儿之后他就先上来说,他来讲课,他说我是江河。第二句就是说我不是北京的那个大江河,呵呵,是成都的江河。他就是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他讲话的时候我就在想,因为当时江河其实是全国皆知的诗人,我晓得有那么一个诗人,也看过他的一些东西。我以为是他,后来知道不是,知道是成都的江河。还有就是游小苏、郭键他们。后来就一起和他们一起耍嘛,一起吃饭喝酒。后来就交往比较多嘛,后来就和郭键两个就结婚了。
杨黎:你为什么选择郭键而不是欧阳江河?
翟永明:哦,江河已经都有女朋友啊。
杨黎:江河有女朋友,那游小苏呢?
翟永明:游小苏哈哈,我不晓得哈哈。我也不晓得,那可能就是郭键追我吧?哈哈。可能就是哪个追我就是哪个了哈哈。
杨黎:哈哈。
翟永明:反正我也不晓得了,还是有点久了。二十几年前的事情,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后来大家都能延续下来的只有江河,因为游小苏就退出了。
杨黎:你和郭键从认识到结婚用了好多时间?
翟永明:半年。
杨黎:半年?
翟永明:呵呵。
杨黎:当时郭键是青年诗评论家。
翟永明:他其实主要是搞那个小说评论。
杨黎:那他是不是认识了你以后才搞诗歌评论?
翟永明:那就不晓得了。呵呵。当然肯定也跟他和那些游小苏啊江河交往有关系。
杨黎:你和郭键恋爱婚姻这些对你的诗歌写作有没有啥子直接的影响?
翟永明:直接的影响?我是觉得可能也谈不上啥子直接的影响,但是也有间接的影响。我在最初写作的时候还是经常和他有些交流,我觉得我和郭键除了夫妻关系之外还是像朋友一样,包括后来何多也是一样。所以我们在这个方面还是有一些沟通的。
(一)(二)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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