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键
陈大妈要死了，她让我明早去给她放一条红鲤鱼，
我捧红鲤鱼去寻找万年桥下的那条河，
发现整座桥在大雾之中，我在其中迷失了方向，
我找不到河放掉这条红鲤鱼，
它在大雾中我的手掌上迷迷朦朦，不再动弹。
陈大妈很美，她的美，完全来自善良。
三天后她去世，我的嘴唇因此变成了神秘的草木灰，从此无言。
古祠堂
夜晚在深秋时来得最快，
环绕这里的是如此伟大的苍白。
一缕早晨的苍老之光从天井崩泄。
我是这祠堂的石缝里一只娇的青蛙。
诚源楼倒下的样子令我恍恍惚惚，
又肃然起敬。
你们不能救我，
为何要害我？
我遍体鳞伤，
有一些肠子还留在石碑上。
我要把它拖进草丛里。
但我费了很大力气，
还是留在石碑上。
我残缺的眼睛看从这里逃出的人流，
我拼命护住我的心，
生怕被这些妖魔鬼怪所玷污。
我在哪一年毁灭我已不记得。
我早已飞灰灭，
我飞灰灭了才能将你看清。
尊德堂
很多年前，
我就在祭祀的路上。
我不是迷失了，
而是被驱赶了。
礼器失落了大半，
尊德堂没了，
那儿的松树过于苍老。
我用尽所有力气，
你还是亡了。
一路上浓重的牺牲的气味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看见桥洞下一缕余辉如同受难者的嘴唇，
我爱这余辉，爱这缠绵悱恻的荒草。
我在新事物里
奄奄一息。
而我沦落的眼神里
依然有一种孤而直的古柏风度，
我被迫
放弃永生，
只有我这样的忠贞
才敢于倒在这样荒寒的乡野，
只有我这样威武的狮子才敢于倒在这样寂然无声的水面。
我流，
永不停息。
古夫妇
她必须将我奉若神灵，
才有幸福可言。
她是向下的，匍匐的，
她必须奉献得一点不留才有幸福可言。
而我早已葬身江水，
不为了她。
她深知向河底的水草学习，
水草，是她幸福的指南。
她缄默地看天上的明月，
她深知敬畏是可以泯灭苦难的。
她的盼望之清纯，
如同春夜。
你看，
她还在那里，无人再向她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