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略特•溫伯格（Eliot Weinberger）詩一首
(北島 譯)

星星

星星：是什么？
它們是反射太陽的巨大冰塊，
是透明穹頂后水上漂浮的光線；
是釘住天空的釘子；
是我們与光海之間巨幕上的洞；
是地獄外保護我們的硬殼上的洞；

它們是太陽的女儿；
是神的使者；
它們形似輪子，是帶火咆哮于輻條間空气的濃縮；
它們坐小椅子；
洒遍天空；
它們為情人們跑腿；
它們由化為泡影互相糾纏的原子构成；
它們是化作空中之花那死嬰的靈魂；
是羽毛燃燒的鳥；
它們讓偉人的母親怀孕；
它們是精神呼吸閃光的濃縮，由創造日月剩下的殘渣做成；
它們預示戰爭、死亡、飢荒、瘟疫、收成好坏、國王誕生；
它們控制鹽与魚的价格；
它們是大地万物的种子；
是月亮的羊群，如草地放牧散布于空中，由她領向牧場；
它們是水晶球，其運行創造空中音樂；
它們固定我們移動；
我們固定它們移動；
它們是迷路的獵海豹的人；
它們是守護神維施努（Vishnu）跨越天空的腳印；
它們是靈魂居住的宮殿之光；
它們大小不同；
是葬禮蜡燭，夢見它們就夢見死亡；
它們如万物由四种東西組成：質子，中子，電子，微中子；
它們大小相同，而有的离我們更近；
它們通過四种力量互相影響：引力，電磁，強与弱的核力；
它們是唯一的神，太陽是其首領；
它們是整夜獵鴕鳥的人，黎明時分擠在日邊取暖，所以你看不見它們；
霜露從星星落下；
冷風暖風來自星星；
星星從天落在少女膝上；
它們是創造之火的余燼；

它們從未改變；
它們是星際人居住的白色帳篷，
是宇宙大王發羅那（Varuna）數不清的眼睛，他騎半鳥半鱷，或半羚半魚的瑪卡拉（Makara）穿過天空；
它們在一個流量不變的國度；
必供奉祭品才有雨水；
它們是永存，靠吞食綠鷹湖島上長生樹的果子；
閃光，閃耀，閃亮，閃現，
它們令人愉悅；
是魔鬼的預兆；
它們是被雷神托爾(Thor)擲向天空的澤佳西(Thjasse)的眼睛；
它們是在森林深處打坐入定的德哈瓦（Dhurva）周圍蟻丘中的白蟻；
它們是攪入光芒的天上干酪；
它們，僅僅如此；
星星是個巨大的花園， 我們活不到見證萌芽開花結果枯敗，如此花樣繁多變化無窮；
我們和我們所看見的星星只是無限整體中的一個原子：宇宙群島；
天空如磨盤轉動，螞蟻般的星星反方向運行；
天空如馬車華蓋，用星星珠子串成；
天空是堅硬球體，而星星是其火山永久的照明；
天空是帶黃鐵礦斑點星星的堅硬的天青石；
每顆星星有個名字和一個秘密的名字；
我們听到的唯一的詞是它們的光；
人們根本無法真正理解整個星系；
在晴朗之夜的星空下，對隱形權力的認知說著無名語言；
女神和愛情降落；
如果我們不在銀河中定位就根本看不見星星；若引力太弱星星就太小，若太小就燃燒不了多久，若燃燒不了多久我們就不在這里；
它們沒有偶然性或隨机元素，沒有飄忽不定的運行；
邪惡与災禍從天而降；
它們的存在是不可能的；
其無限讓我們去數它們；
它們奇妙的規律難以置信，是居于其中的神的智慧的證明；
那無限空間的永恆沉默是可怖的；
宇宙越大似乎易于理解，越大也似乎毫無意義；
所有星星移動閃耀為了充分展現—借光是其天性；
懂得星星才會從根本上理解詩人；
如果星星不放光就會爆炸；
死后靈魂居住在星星中—一顆新星之輝可能預示一個偉人的靈魂抵達目的地；
“災難”意味著“星形的不幸”；
為什么有很多星星我們看不見，唯一解釋是上帝為更遠的物類近距离贊美而創造的；
我們是物界的中心，卻在靈界的周邊，我們注定從遠方遙望天上舞蹈的奇觀；
与其它動物不同，人天生站立可直視星星；
亞瑟王（King Arthur）在上，等著返回重新統治英格蘭；
魁（K'uei）在那儿，相貌丑陋的天才學者；
上有馬槽星團（Manger）、迷霧星團（Mist）、小云星團（Little Cloud）和蜂巢星團（Beehive）；

看：巴別爾塔和帳篷中的費利西蒂（Felicity）；
上有公路強盜和鴿子，把美味佳肴帶給眾神和黎明的孿生騎手；
上有風的女儿，為海上失去的丈夫哀悼；
壯河在那儿， 還有五王宮、吠犬窩、稻草路、鳥道、閃塵蛇河；
上有宁芙（Nymph）哀悼被野豬殺死的兄弟海阿斯（Hyas）， 淚洒流星；
有七葡萄牙人塔、沸海、鞠躬殿；
看：鴕鳥离鴕鳥歸兩只鴕鳥是好朋友；
那有仙后座（Cassiopeia），自以為比涅瑞伊得斯（Nereids）更美的埃塞而比亞女王，和她不幸的女儿仙女座（Andromeda），
珀爾修斯（Perseus，英仙座）用纏在他腰間的女妖麥杜薩（Medusa）的頭顱拯救了她，他殺死了妖怪鯨魚座（Cetus），還有他騎過的天馬星座（Pegasus）；
那有公牛翻耕天溝；
有指甲花染手、滿湖、空橋，埃及文X；
有個姑娘与熊結婚，她的父兄惊恐中殺死了熊，而她自己變成熊，殺死父母，兄弟們被追得翻山過河爬上一棵樹，小弟用魔弓把一個個抓住箭的兄弟射向天空變成星星；
那有肉鋪、安樂椅、破盤、爛瓜，天光；
漢斯，御夫座（Wagoner）讓基督搭乘，在那儿，獅子從月亮掉進流星中；
天上，每年一次，千鵲架橋織女過銀河見牛郎；
那有伯瑞尼絲（Berenice）女王的辮子，她奉獻頭髮确保丈夫的安全；
那有一只永遠抵達不了安全港的船，大城的低語者、哭者和發光者，看：風將軍；

穆王和駕戰車的造父尋找西天的桃子；
美麗的木衛四（Callisto），注定被朱諾（Juno，婚神星）妒忌，而瑪瑞琪（Marichi）女王駕野豬戰車穿過天空；
那有海山羊、丹麥象、食藍長云鯊和白骨精；
上有塞多西烏斯（Theodosius）變成星星，施洗者約翰的頭顱變成星星，還有李白的呼吸，他詩中一顆星變得更明亮； 那有雙重門，過一重門靈魂下降准備附體，過另一重門上黃泉；
那里一只美洲獅扑向獵物，一條黃龍爬上天梯；
上有文學婦女，冷少女，濕女儿，囚禁女人頭；
那有掙扎著到達牧場而自由放牧的渴駱駝；
那有荊冠，或酒神巴可斯（Bacchus）給阿里阿德涅（Ariadne）訂婚禮物的王冠；看：馬臍，獅肝，熊卵；
那有如此美麗的紅鹿羅尼（Rohni），月亮盡管有二十七個妻子，卻唯獨愛她；
上有烽火台、水孩子、磚跺、尸體堆、精确時間、枯湖、煤袋、三繼承監護人、奇塔，翻椅；
上有水牛踢出的塵云，在環繞陸地的水中大象那熱气騰騰的呼吸，水被一只游過天空的烏龜攪渾；
上有破碎圓周是殘缺的盤子，或飛去來器，或巨熊睡覺那敞開的洞穴；
上有兩頭驢，高入云霄的嘶叫，嚇走巨人得到空間；
上有千色星，正義手，平原和坦途；
上有雙雙；
有客棧；
有國傘；
有牧羊人小棚
有禿鷹；
看：揚谷風扇；
有小到大；
有上帝法庭；
有鵪鶉火；
有圣彼得之舟和海之星；
那儿：
看：
上有：
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