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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港三日
 

香港的冬天灰蒙蒙的,甚至在半空也见不到一丁点儿蓝色。我随身带的多是夏装——悉尼正火热起来,住南半球的人,需要心理的季节换算,就像澳元兑港币,一转身就糊涂了。

第二天一早,我跟程奇逢一起去机场与北岛碰头,迎接来自国内的大队人马。因北京大雾飞机要晚点一个多小时,而来自厦门的飞机正点反成了先到者,说话间舒婷和陈仲义就快步走出海关。匆忙中,没对焦就按了几下快门,笑眯眯的舒婷真成了朦胧诗人——她快人快语快步,很难抓拍,是那种让摄影家头疼的对象。

在机场内的“许留山”里喝饮料,等候晚点的大队人马。舒婷说她一辈子从未上台朗诵自己的诗,半真半假要借程奇逢的漂亮女友代劳,被北岛一口否决。连北岛自己也发愁,为筹办活动着急上火,他的嗓子哑得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而重头戏是诗歌音乐晚会,每个诗人必须要登台朗诵。大家劝他尽量少说话,不过劝也白劝,筹备组织工作千头万绪,全靠他牵头指挥,无人可替代。想起北岛去年来悉尼参加作家节,那磁性的嗓音迷到了多少澳洲粉丝?

北京的飞机终于落地,我们回到海关出口的通道尽头。双胞胎小文小武兄弟是香港独立电影人,义务为这次纪念活动拍纪录片,全程跟踪。我们拍摄时忘乎所以,超越黄色警界线,遭到机场女警员的挥手警告。

北岛神色凝重,几次看表。这三十年仿佛被一瞬间隔开,直到鄂复明大步走过来跟他握手拥抱,接着,陆焕兴、徐晓、程玉、李鸿桂、芒克、宋琳、欧阳江河、严力、西川、王瑞芸、肖海生、李彦华等一一出现,挤满我的镜头。



庆祝“今天”三十周年的晚宴是在香港著名“中国会”里举行,面对支持“今天”的新老朋友们,分别致词的北岛,欧阳江河,张颂仁

是夜,在欢迎晚宴上,乘不同班机的翟永明、范竞马、余华、贾樟柯、朱朱、赵南、李零、是永骏,以及住香港的孟浪、廖伟棠、林道群和甘琦纷纷聚齐。大家共同举杯,为了今天三十年!

纪念三十年,三天时间显然不够。在三场活动之间,还留出逛街购物见朋友的时间。新朋旧友有说不完的话,我的摄影计划排得满满的,失去了不少聊天的机会。好在这些抓拍的镜头,能在适当的时候会替我开口说话。

活动高潮自然是“诗歌音乐晚会”。我的票是一排九号,因势我在台下猫腰跑动拍照。诗人们就站在前台小屏幕前朗诵,投影如烟雾飘散,不绝如缕。舞台天幕上的巨大投影,有今天人的老照片在时空里缓缓飘落。舞台上置放着一堆堆旧书,诗人们坐在上面,在昏暗的光线下有如古老群像。这独特的舞台构思调度自然流畅,诗人们在上坐站低声交谈,与高光下的朗诵者对比生动自然又无拘无束。



       北岛与竞拍到他手书诗歌,喜笑颜开的两位朋友合影留念

晚会由著名男高音范竟马主持串场。首先是住在日本的二胡演奏家许可的精彩演奏。经改装的二胡与众不同,在悲凉中加入了雍容华丽的音调,他甚至能用两根弦拉出《野蜂飞舞》这样迅捷多变的曲调。范竞马从头到尾穿插唱了五首歌,包括曹雪芹的《红豆词》(刘雪庵曲)、《说你爱我吧,玛丽欧》(比肖曲)、《春潮》(拉赫玛尼诺夫曲)、陕北民歌《泪蛋蛋》和《塔兰泰拉舞曲》(罗希尼曲)。范竞马唱得真棒,按欧阳江河的说法:他的声音中有一种“地中海的蔚蓝色”。

这场晚会不仅仅是今天诗人的盛会,几位音乐艺术家的参与让人意识到,《今天》不仅是中国文学艺术的先锋,也是中国文化精神的青春风格的象征。

第三天下午,在汉雅轩画廊举办的闭幕式上,拍卖了不少作品,尤其是北岛和欧阳江河的手抄诗作最受欢迎,拍卖还未开始就有好多被贴上了已被认买的红点。北岛用法国手工纸抄写的他的几首诗作,引起了激烈争购。专为纪念活动编印的三本书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那是徐晓日夜兼程赶制出来的。其中“今天叁拾”纪念册收录大量的老照片、手稿和大事记,读罢让人感慨万千。我买了范竞马的中国艺术歌曲专辑《我住长江头》的光盘,带回悉尼珍藏。

当晚盛大的告别晚宴,在中国银行旧址顶层的中国会举办。这里挂满中国当代著名画家的作品,有如一个艺术博物馆。在汉雅轩老板张颂仁和《今天》社长欧阳江河致辞后,老《今天》成员程玉起身动情地说:“在这样的时刻,我们不能忘记赵一凡和周楣英,他们得知纪念《今天》的盛况,会感到欣慰的。”说完她在地板上洒下杯酒,率众以告慰两位的在天之灵。

尚未尽兴的人到“中国会”的露台上与北岛继续喝酒聊天,我和一伙人在甘琦的带领下去天平山顶看香港夜景。绕山顶走一圈要一个多小时,把老老少少累得够呛,芒克大呼上当。直到午夜时分,大家才分乘出租车返回酒店。断后的甘琦、宋琳和我在旅馆大门互道晚安时,发现几个少女少男从另一辆出租车下来,站在我们身后。甘琦一问,原来是昨天诗歌音乐晚会的听众,为一睹诗人风采,专程来酒店撞大运!其中一个女大学生掏出手工制作的诗集送给《今天》的诗人。甘琦和宋琳的赞赏,让她乐得欢蹦乱跳。这是颗热爱诗歌的种子,我相信今夜已在香港生根,开花。正如西川说过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今天》使所有可能成为兄弟姐妹的人成为兄弟姐妹。”

三十年前,我无缘参与这场中国当代先锋文学艺术运动,三十年后却有幸作为《今天》的一员参加这一盛会,并通过照相机作了记录,拍下新老《今天》的成员、诗人、艺术家。在我眼里,他们是永远“年轻,漂亮,会思想”的一群人,也如北岛这段让人感动的话:“历史似乎不能前瞻,只能回首,穿过岁月风尘,我们看到那几个围着一台破旧油印机忙碌的年轻人。而他们看不见我们。”

《今天》四海为家多年,如今在香港这块土地上开花结果。我的照片不论好坏,忠实地记录了这一转折时刻,鉴于此,释然。

2009.1.14 于悉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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