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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红旗访谈: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杨海崧

杨:你为什么会想到去拍摄电影,尤其是在你的小说出版和发表越来越顺利的时期?

李:前几年一直居家写作,以此谋生,每天的工作就是写、写、写,变得越来越像一个流水线上的熟练工,那种感觉是很可怕的。当初辞掉工作,就是因为无法忍受做一个“不由自主”的人, 但是变成一台“小说写作机器”也不是我想要的。2004年的时候,有一个导演找我帮他写了一个电影剧本,后来那个导演由于资金问题不能按原计划拍摄,我就想反正剧本已经写了,那就自己拍出来吧,正好通过这个机会去尝试做一件对我来说相对陌生和有难度的事情,把原有的生活和工作秩序打破。

杨:《好多大米》实际上是根据你以前的一个短篇改编的,在转换成影像的过程是不是做了什么修改?

李:小说原来的题目也叫《好多大米》,是一个七千字的短篇。剧本跟原小说情节出入较大。

杨:电影中三个人物都有一种很游离的状态,尤其是毛老师,你认为这是人的普遍状态,或者是你仅仅是把它当作一种非普遍的生活来描述?

李:每个人在生活的过程中,都会在某种时刻感到周围的一切(包括自己)突然显得很陌生。

杨:是不是有点像加缪的《局外人》?但是我觉得电影里的人物比《局外人》里的表现要更加激烈一些,尤其是电影中毛老师做的那个梦。

李:“局外人”只是相对于外界和别人而言的陌生人,他跟自己的交流是没有障碍的,而《好多大米》里的人物不管是相对于外界还是相对于自己都很陌生。他们是自己的陌生人。就像毛老师所做的那个梦一样,影片中出现的所有人物在那个梦里都发生了某种关系,但是那种关系比没有关系更没有关系,就连毛老师本人也在自己的梦里走失了。

杨:选中韩东主演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李:韩东所饰演的那个角色,最初我找的演员是作家狗子,但是后来狗子有事情不能参加拍摄,于是就请韩东来演。韩东因为要照顾自己的母亲,所以很少离开南京,他能答应来北京演毛老师那个角色,我挺感激的。

杨:而且韩东骨子里是个非常冷静的人,和毛老师的气质很接近,似乎这个角色更像是为他专门准备的。你觉得呢?

李:是的。

杨:我第一次看《好多大米》就感觉风格很像贾木许(JIM JARMUSCH),我知道你也很喜欢他,如果是贾木许处理这样一个题材,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李:贾木许可能不会去拍这种题材的东西。贾木许无论是外表还是骨子里都非常优雅,就像一个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世界的陌生、荒诞、忧伤等对他来说都是很甜蜜的事情,我做不到他那样。我心里对这个世界仍然有太多的敌意和仇恨,只是尽量把敌意和仇恨掩饰得优雅。

杨:或者也许应该说这部电影更像是贾木许和布努埃尔(LUIS BUNUEL)的结合?

李:布努埃尔也是我非常喜欢的导演,他的几乎所有观点都是我能从心底里认同的。他和贾木许都是我的偶像。《好多大米》是不是贾木许和布努埃尔的结合,这个问题你说了算。

杨:那么你觉得是不是正是因为要“尽量把敌意和仇恨掩饰得优雅”,所以你才在调度演员的表演时很用力?因此在一些观众看来演员的表演略显僵硬?

李:事情可能是这样的,我越是放松,别人就越觉得我用力。电影本来就是造作的,何不让它更造作一些呢?我很排斥所谓的“让演员进入角色”,《好多大米》里的人物似乎也都是在生活中找不到属于自己的“角色”的人。当他们因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而显得不知所措时才是我想要的。

杨:回到小说上,相比较而言,你的短篇小说比长篇更能得到多数人的认同,你认为这两者写作时的状态有什么不同?

李:写长篇很辛苦,写过长篇之后再写短篇,感觉就像是一种休息。

杨:你在写长篇小说时也似乎有用力过猛的痕迹,但是你短篇都很流畅,像《妻子们为什么如此忧伤》,类似于诗歌,这和你写诗是不是有很大的关系?而且你的很多诗实际上已经进入到了小说的领域。

李:我所有的写作都是在尽最大可能地展示自己的缺陷。因为,一个内心圆满的人是不会有欲望去表达自己的感受的。我写诗、写小说、拍电影只能说明我的问题很严重。

杨:你的长篇《幸运儿》在一个虚构的生活中把虚构的人物赋予了真实的名字,这更像是一种策略,或者有什么其他的用意?

李:我大多数小说里出现的人名都是我认识的人的名字,给自己小说里的人物取名字太麻烦了。

杨:《好多大米》中的小城市是否有什么象征意义?

李:我喜欢自己的故事发生在一个没有任何特点的地方,或者说尽量让故事发生在几乎没有背景的地方,如果有也尽量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县城或者中小城市最符合这个要求。全中国从南到北所有的县城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做出来的。在这种背景下我更容易集中精力去讲故事,用左小祖咒的话来说就是能够“直接到达指定位置”。

杨:刘立杆说过你的小说是反人性的,也就是说在大多数情况下,你总是会极力表现人物的人性中的恶,这是和你的世界观有关系吗?

李:我讨厌人性并不是讨厌人性里面的善,而是善和恶都讨厌。人是没有性质的,善和恶都是人自作多情的杜撰,是人矫揉造作的一种集中体现。

杨:你认为人的生存状态应该是怎样的?

李:这个问题太难了,如果你去问上帝,估计他也给不出像样的答案。人是一种很糟糕的动物,人可能是地球上惟一的“害虫”,但是又最善于摆出无辜者和受害者的姿势。

杨:但是人类似乎一直在追求某个答案,或者说希望别人给他们一个答案,你觉得艺术或者宗教能够给出答案吗?

李:现在的麻烦是答案太多,而真正的问题已经被乱糟糟的答案淹没了。还是先把真正的问题找出来吧。

杨:你喜欢的小说是什么样的?

李:最好是什么小说都没有。如果世界上一定要存在小说,我希望那些小说是能给人安慰的。人太需要强有力的安慰了。当我们得到真正的安慰之后,将不再需要读小说,也没有人需要靠写小说去倾诉。

杨:我知道你最早是打算做音乐的,如果你做一张唱片,会是什么风格的?你为什么喜欢这样的风格?

李:我喜欢的是那种能将人的心灵击碎的音乐,能在瞬间将人从自己的身体和心灵里面搭救出来的音乐。如果说身体是心灵的监狱,那心灵就是 “自由”的监狱。小时候听过一句话“比海洋宽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宽阔的是人的心灵”。但是,人的心灵有多宽阔,人的局限就有多大,那种宽阔的局限是人不能承担的,当无力承担时,只能往相反的方向发展,变得狭隘。而心碎之后,既无需宽阔也无需狭隘,那种感觉是非常棒的。可能那就是真正的“自由”。

杨:从音乐到小说,再从小说到电影,你认为这几种形式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李:他们都是表达工具,就像镰刀、斧头是劳动工具一样,每种工具都具有自己的功能,看你要干什么了。农民用镰刀割草,木匠用斧头砍树,而共产党员则把镰刀和斧头交叉起来作为自己的旗帜。

杨:或者说不同的形式只是你在用不同的方式表达同一个自己?

李:可以这么说。但是,“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附:《好多大米》文字资料

2005年 独立制片
78分钟,剧情片
音乐:左小祖咒 主演:韩东 摄影:于小韦 监制:朱文 导演、编剧:李红旗

故事简介:
对生活心不在焉的毛老师,在一次与女友玩捉迷藏游戏的过程中,从自己的家庭中走失了,来到一个叫聊城的小城市寻找一个叫小何的“朋友”,在另一个家庭中开始了另外的生活,并与小何共同经历了一场滑稽的爱情,最后带着一袋来历不明的大米走向下一场未知。

导演阐述:
《好多大米》只是一个玩笑——一个笨拙而悲伤的玩笑。

已参加的主要电影节:
2005年8月, 58届瑞士洛迦诺国际电影节(亚洲电影促进联盟奖)。
2005年10月,第24届加拿大温哥华国际电影节“龙与虎”单元。
2005年10月,第10届韩国釜山国际电影节“批评家的选择”单元。
2005年10月,第29届巴西圣保罗国际电影节。
2005年12月,第27届法国南特三大洲电影节“新注视”单元。
2006年3月,第21届阿根廷马德普拉塔国际电影节“异端”单元。
2006年4月,第30届香港国际电影节
2006年4月,第19届新加坡国际电影节。
2006年4月,第13届匈牙利布达佩斯国际电影节。
2006年7月,第14届克罗地亚国际电影节
2007香港中文大学“当代中国新独立电影节”策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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